第6章 玄字第一号(2 / 2)

白无瑕被这前后矛盾、忽冷忽热的态度弄得更加糊涂,心中疑窦丛生,不由得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他,试探着问:“那……上官公子方才究竟是何用意?还请明示。”

海棠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好整以暇地,将手中合拢的玉骨折扇,朝着白无瑕身后空无一人的方向轻轻一点,淡然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有两位朋友,久仰白兄‘天下第一君子’的清名,一直很想与白兄见上一见,当面请教一二。”

白无瑕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般瞬间浸透全身,他霍然转身,只见不知何时,在他身后丈余之地的竹影之下,已悄然立着两人,一人身着玄色劲装,面容沉静似水;另一人则是一身毫无杂色的黑衣劲装,怀抱一柄形式古朴的长刀,眼神冷冽如冰,周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杀气。

那玄衣男子面无表情,缓缓举起一面紫气氤氲、雕刻着飞龙图案的玉牌,令牌在幽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威严的光芒,声音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护龙山庄,大内密探。”

白无瑕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面上努力维持着镇定,拱手道,声音却带上了颤抖:“不知两位有何见教?”

段天涯不再多言,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信封已然有些陈旧,但上面一行墨迹却清晰刺眼:

“曹督主亲启 白无瑕密奏 杨宇轩欲对督主不轨”。

段天涯目光如电,死死锁定白无瑕瞬间煞白的脸,声音冷硬:“请问,这信封上的字迹,可是出自你手?”

白无瑕看清那行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瞬间冰凉!但他仍强自镇定,喉结滚动了一下,矢口否认:“像……像倒是像。不过,天下能人异士众多,擅长模仿笔迹者亦非罕见。此信……此信绝非白某手笔!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上官海棠气定神闲

地缓步上前,手中折扇优雅地合拢,用光滑的扇骨轻轻敲击着自己的掌心,从容道来:“白兄,你可知,自你弱冠之年提笔至今,所作一切书信,无论公开应酬之作,还是私密收藏之函,据我天下第一庄费尽心力搜集统计,总计有三千二百八十八封。”

他顿了顿,“而我庄有幸,已收集到其中二千九百四十八封。经庄内‘天下第一笔迹鉴定’专家,反复比对、剖析每一处起笔、运笔、收笔的习惯,乃至墨色浓淡、间距疏密等细微特征,最终确认,你手中这封密函上的每一个字,其笔迹特征,与你所有留存书信的真迹,分毫不差。绝无模仿可能。”

段天涯眼中充满了鄙夷与无法抑制的愤怒,接口道:“此信,正是我等前日夜里,从东厂督主曹正淳的机密书房中盗出!白无瑕!杨宇轩大人与你情同手足,可最终出卖他的,也正是你!”

白无瑕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身体剧烈颤抖,眼神涣散,脚步踉跄,想后退却知退路已绝,想辩解却张口结舌。巨大恐惧淹没了他,双腿一软,“噗通”跪地,涕泪横流,不住磕头:

“饶命!饶命啊!上官公子!二位大人!是……是我一时糊涂!鬼迷心窍!是那曹阉狗……他威逼利诱!我……我实在是不得已啊!求求你们,看在我往日……给我一次机会!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我愿散尽家财,我愿……”

天涯怒极,厉声打断他的乞求:“饶命?!你可知你这一封密信,又间接害死了杨大人麾下多少忠心耿耿的将士?!” 他想起了护送杨宇轩遗孤回嘉峪关后,在关口看到的那些翘首期盼丈夫、父亲归来的妇孺,最终等来的却只有冰冷的遗物,那是何等惨绝人寰的人间悲剧!

海棠目光冰冷,俯视脚下如烂泥般的白无瑕,鄙夷道:“好一个‘天下第一君子’!为曹阉狗许下的前程名利,竟不惜出卖结拜兄弟!其行可鄙,其心当诛!” 他不再看白无瑕,转而望向一直沉默如冰、抱刀而立的归海一刀,语气平静却带着决断:“一刀,你看,此人该如何处置?”

归海一刀的眼神自始至终没有丝毫波动,仿佛看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具枯骨。他只吐出一个字,冰冷、决绝:

“杀。”

话音未落,一道比闪电更迅疾、比寒冰更刺骨的凛冽刀光,骤然亮起,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多余的蓄力动作,只有一道凝聚到极致、撕裂空气的锐利尖鸣。

归海一刀的身形仿佛未曾移动半分,但他怀中的汗血宝刀却已出鞘、斩落、归鞘,动作快得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极限,只留下一道淡若青烟的残影。

白无瑕脸上的乞求、恐惧、绝望瞬间凝固,眼中只剩下彻底的茫然与空洞。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一丝声响,一道细如发丝、却笔直无比的血线,自他眉心精准地向下延伸,贯穿鼻梁、嘴唇、咽喉、胸膛……

“噗通!”

白无瑕的尸身僵硬地向后扑倒,不偏不倚,恰好栽进了碧波荡漾的“知鱼栏”中。殷红的鲜血如同浓稠的墨汁般,迅速在清澈的池水中晕染开来,惊得池中那些悠然的锦鲤四散奔逃,搅乱一池静水。尸体缓缓下沉,最终消失在幽深莫测的池底,只留下水面一圈圈逐渐扩大的血色涟漪。

上官海棠静静地看着池面上荡开的、渐渐淡去的血色,心中无声地默念:小六,你在天有灵,可以瞑目了。

他很快收敛了瞬间流露的情绪,手中折扇再次“唰”地一声展开,不疾不徐地轻轻摇动。扇面带来的微凉清风拂过他俊美却略显苍白的脸庞。

他悠悠开口,对着白无瑕刚刚沉下去的位置,语气带着几分玩味与讥诮,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那池底的亡魂听:“真对不起,白公子,方才忘了告诉你。本庄主,除了打理这天下第一庄,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正是护龙山庄,大内密探——玄字第一号。”

明面上,他是引领风雅、交游广阔的京城第一翩翩公子,是泽被四方奇人异士的天下第一庄庄主;暗地里,他则是铁胆神侯朱无视最为倚重的心腹智囊之一,肩负着构建护龙山庄庞大情报网络、设计精妙机关消息、并全权考核甄选“黄”字级别密探的重任,是神秘的“璇玑楼”主人。

两个身份,一明一暗,一雅一诡,双面千机。

段天涯看着池中渐渐被活水冲淡、最终恢复清澈的池色,眼中露出由衷的赞许与庆幸:“海棠,此次能揭穿此獠真面目,多亏了你。若非你手下那位‘天下第一神偷’,甘冒奇险,从东厂那龙潭虎穴之中盗出这封密函,此等铁证,恐怕难以入手,杨大人之冤屈亦难昭雪。”

上官海棠闻言,却是重重地摇了摇头,脸上掠过一丝深切的痛楚:“错了。这封信……小毛他,根本就没能送到我手上。”

他看着段天涯和归海一刀瞬间投来的疑惑目光,声音低沉下去:“那位忠勇可嘉的‘天下第一神偷’,在潜入东厂当夜,便已失手……被曹正淳亲自杀了。我连他的全尸……都未能寻回。”

段天涯瞳孔一缩:“那……这封信是?”

海棠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语气恢复了冷静:“你们手中的这封密函……是我事后,请庄内那位技艺已臻的‘天下第一文书伪造’高手,依照我们所能搜集到的、白无瑕的大量亲笔书信,耗费无数心血,精心模仿、伪造出的赝品。笔迹足以乱真,但内容……是我根据杨大人遇害前后的蛛丝马迹推断拟就的。”

他嘴角泛起一丝冷嘲,“不过,这已经足够了。终究是他白无瑕自己做贼心虚,见到那足以乱真的笔迹,便心慌意乱,不打自招,自己就认下了这桩滔天罪行。”

他仿佛一个早已看穿对手所有棋路、布好整个局面的高超弈者,每一步落子,每一个看似随意的举动,都在精准地引导着对方一步步走向预设的的结局。

段天涯恍然大悟,忍不住摇头失笑,看向上官海棠的目光中充满了钦佩与一丝无奈的调侃:“如此说来,你这心思缜密,算计无双的,玄字第一号密探我看该改称‘天下第一老千’才是!”

上官海棠对此称号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淡淡一笑,将那几分运筹帷幄的锋芒重新敛入温润的表象之下。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二人说道:“对了,义父今早传来消息,叫我们办完此地之事,一同回护龙山庄复命,似乎有新的要事商议。”

段天涯点了点头,沉声道:“嗯,义父召见,必是大事。”

而归海一刀,依旧沉默如石。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上官海棠一眼,那冰封般的眸子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有关切,有认可,或许还有一丝同为密探的默契。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那柄饮血归鞘的汗血宝刀,静静地立在这刚刚染血、却又在清澈泉流冲刷下迅速归于平静幽深的知鱼栏畔。

池水中的最后一丝血色,终于彻底消散,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唯有那几尾受惊的锦鲤,还在远处不安地游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