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天光微亮,县委大院里还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沈铭拿着那沓尚有余温的文件,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径直走向县委书记办公室。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一夜未眠的疲惫,精神反而因为即将到来的交锋而显得异常亢奋。
赵长东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一道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沈铭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里面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疲惫。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赵长东没有坐在他那张宽大的老板椅上,而是穿着一件旧毛衣,独自一人坐在待客的沙发上,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起了一座由烟头构成的小山。他眼窝深陷,布满血丝,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透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看到是沈铭,他只是抬了抬眼皮,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坐。”
沈铭将那沓文件轻轻放在茶几上,在赵长东对面坐下。
“书记,您也一夜没睡?”
赵长东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让他皱了皱眉。他没有回答沈铭的问题,而是自嘲地笑了笑:“昨天,周书记走的时候,那个眼神,我记一辈子。他没批评一个字,可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站在全县人民面前。丢人啊。”
他将茶杯重重放下,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我们天天喊着为人民服务,结果连老百姓最基本的出行问题都解决不了。那个叫孙浩的年轻人,他脸上的失望和无助,就像一巴掌,狠狠扇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在单调地走着。
良久,赵长东才像是重新找回了些力气,他揉着太阳穴,看向沈铭:“你通宵了?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不过我先提醒你,修路架桥,县里财政拿不出这么多钱。搞单行道,优化信号灯,以前不是没人试过,最后都搞得一地鸡毛。”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常规手段的不信任和悲观。
“书记,我今天来,不是想跟您要钱,也不是要走以前的老路。”沈铭的声音很平静,他将那沓文件推到赵长东面前。
赵长东疑惑地拿起文件,借着台灯昏黄的光,看清了第一份文件的标题——《青州市关于加快推进“智慧城市”建设的指导意见》。
他愣了一下,继续往下翻。
《关于申请省级智慧城市建设试点专项资金的通知》、《青州市关于鼓励和规范网络预约出租汽车发展的实施意见》……
一份份文件,全都是市里、省里的红头文件和政策解读。赵长东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脸上的表情从疑惑,慢慢变成了震惊。
“沈铭,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书记,清河县的交通问题,病根不在路上,而在人心里。盘踞在公交、出租车行业的那些利益集团,就像一张看不见的网。任何温和的改革,都会被这张网缠住、耗死。我们用常规手段,是在跟他们比拼谁在泥潭里更耐脏,我们必输无疑。”
沈铭没有直接解释方案,而是先将问题的本质剖开,血淋淋地摆在赵长东面前。
赵长东的瞳孔微微一缩,他当然知道沈铭说的是什么。他不是没想过动这块硬骨头,可那张网牵扯太广,他担心一动,就会引发剧烈的社会动荡,最后得不偿失。
“所以,我的想法是,不跟他们在泥潭里摔跤。”沈铭的语气陡然变得锋利起来,“我们直接掀了棋盘,从更高的地方,用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抵抗的力量,来解决问题。”
“第一,技术破局。”沈铭伸出一根手指,“我们不跟交通局那些人纠缠红绿灯怎么调,我们直接绕开他们,以‘建设智慧城市’的名义,向市里、省里申请试点项目,引入‘城市交通大脑’智能管理系统。用最先进的算法,来接管全县的交通调度。这笔钱,大部分由省市专项资金出,我们县里只需要出一小部分配套资金。这叫降维打击,他们的人情关系网,在绝对的技术和冰冷的算法面前,一钱不值。”
赵长东拿着文件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不是没听过“智慧城市”,但在他的概念里,那是个非常遥远、非常烧钱的东西。他从没想过,这竟然可以成为解决眼前困局的一把利剑。沈铭的思路,完全跳出了一个县级干部的思维框架,这是从市级、甚至省级的战略高度在俯瞰问题。
“第二,资本破局。”沈铭伸出第二根手指,眼神愈发明亮,“我们也不去跟那两家出租车公司谈判,更不去触碰他们那些盘根错节的牌照问题。我们直接打开城门,以‘优化营商环境、引进新兴业态’的名义,把市里、省里那些合法的网约车平台请进来。用市场这只手,去打破他们十几年的垄断。当老百姓有了更便宜、更方便的选择,当司机们发现可以不用交高昂的份子钱也能赚钱时,他们那个封闭落后的‘出租车帝国’,会自己从内部土崩瓦解。”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