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眼神，已经给出了答案。
街角的风，卷着糖炒栗子那股甜腻的香气，拂过两人之间凝固的空气。
李娟抓着沈铭衣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发白，鲜红的蔻丹在米色风衣的袖口下，显得格外刺眼。她像一个即将溺水的人，死死抓住这根她自以为是的救命稻草，仰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等待着判决。
沈铭的目光从远处灰蒙蒙的天空收回，缓缓垂下，落在那只紧抓着自己衣角的手上。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厌恶，没有怜悯，就像在看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物品。
这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李娟感到心慌。她预想过沈铭的愤怒、嘲讽，甚至是旧情复燃后的心软，唯独没有想过是这种彻底的、抽离的漠然。仿佛她所有的眼泪、悔恨、哀求，都只是投进了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连一点回声都没有。
“沈铭……”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脱的颤抖，抓着他衣角的手又紧了几分，“你……你真的这么恨我吗？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了？”
沈铭终于动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用两根手指，轻轻地、一根一根地，将李娟的手指从自己的衣角上掰开。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决，像是在拂去一件粘在衣服上的、令人不快的脏东西。
李娟的手被迫松开，僵在半空中，掌心还残留着他衣料粗糙的触感和一丝冰冷的体温。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沈铭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的天气，“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以前是，现在也是。”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这个决绝的背影，像一根针，狠狠刺中了李娟最后的防线。她精心策划的所有铺垫，所有表演，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她心底的焦虑和不甘瞬间压倒了伪装的楚楚可怜。
“站住！”她几乎是尖叫出声，声音都变了调。
沈铭的脚步停下，但没有回头。
“沈铭，你别以为你现在当了个什么副主任就了不起了！”李娟的声音里充满了恼羞成怒的怨毒，彻底撕下了那层面具，“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我，你能有今天？要不是我当初甩了你，你能激活那个什么狗屁模拟器？！”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沈铭的脑海中炸响。
他猛地转过身，双眼死死地盯着李娟，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彻底剖开。
模拟器！
她怎么会知道模拟器的存在？！
这是他身上最大的秘密，是他赖以生存、逆天改命的根本！除了他自己，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李娟看到他震惊的表情，脸上浮现出一丝病态的、报复性的快意。她知道，自己终于戳中了他的要害。
“很惊讶，是吗？”她冷笑着，一步步向他逼近，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因为扭曲而显得有些狰狞，“你是不是以为这是你的天大奇遇？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我告诉你，沈铭，你错了！大错特错！”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刀：“你根本不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周立他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他让我来找你，让我跟你复合，让我探你的底，你以为是为什么？因为他想玩死你！就像猫抓老鼠一样，一点一点地玩死你！”
沈铭的心脏狂跳，大脑却在这一瞬间进入了一种极致的冷静。他强迫自己忽略掉模拟器暴露带来的巨大冲击，飞快地分析着李娟话里的每一个信息。
周立让她来的。
目的是试探，是戏耍。
这和他用【洞察人心】分析出的结果基本一致。但她为什么会知道模拟器？
“你怎么知道的？”沈铭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怎么知道的？”李娟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了出来，“我当然知道！因为……因为周立他也有！”
轰！
沈铭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耳边嗡嗡作响。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周立……也有模拟器？
这怎么可能？！
如果周立也有模拟器，那他之前在青云镇的每一次交锋，每一次看似凶险的胜利，又算是什么？是对方的失误？还是……对方在故意放水？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如果周立的模拟器，比自己的更高级呢？
“你以为你那点小聪明，能瞒得过谁？”李娟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得意，“你每一次的‘莽夫路线’，每一次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在人家眼里，都只是小孩子过家家！他早就把你所有的路都算死了！他知道你会查采砂场，知道你会动土地流转，甚至知道你会去见赵长东！”
沈铭的脸色变得惨白。
如果李娟说的是真的，那他一直以来，都只是一个活在别人剧本里的小丑，自以为是的每一次反抗，都只是在配合着对方的演出。
“那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为什么？”沈铭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混乱和疯狂中，找到一丝真实。
“为什么？”李娟的笑声戛然而止，她脸上的疯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她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沈铭的手臂，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因为我怕！我真的怕了！沈铭，周立他就是个疯子，是个魔鬼！他答应我的事情一样都没做到，他只是在利用我！现在绿源集团的事情越来越大，我知道，一旦出事，我们这些小喽啰，全都是要被牺牲的炮灰！”
她的手冰冷刺骨，抓着沈铭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
“他手里有一份关于绿源集团的‘黑材料’，那东西是他保命的底牌，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催命符！”李娟的语速极快，像是要把所有秘密都倾倒出来，“他让我来稳住你，等他把那份材料利用完，下一个要除掉的，就是我！沈铭，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她的情绪彻底崩溃了，整个人软倒在沈铭身上，嚎啕大哭起来，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嚣张和怨毒，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沈铭没有推开她。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无数个念头在碰撞，激起一片片火花。
周立也有模拟器。
这件事情的冲击力太大了，几乎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但冷静下来思考，却又发现其中充满了矛盾。如果周立真的有模拟器，并且能算到他所有的行动，那他为什么还要用袭击这种最下乘的手段？为什么还要派李娟来试探？他有无数种更高级、更隐秘的方法可以置自己于死地。
除非……
李娟在撒谎。
或者说，她说的不是全部的真相。
【洞察人心（极致）】悄然发动。
沈铭的视野里，嚎啕大哭的李娟身上，再次浮现出那冰冷的蓝色字体。
【目标人物：李娟】
【当前情绪：极度恐惧（80%）、欺骗（15%）、求生欲（5%）】
【核心诉求：获取沈铭的信任，将他拖下水，作为自己对抗周立的筹码和挡箭牌。】
【谎言甄别：关于“周立拥有模拟器”的言论，谎言概率95%。该信息为周立故意泄露给她的虚假情报，目的在于彻底摧毁沈铭的心理防线。】
【事实分析：周立并不拥有模拟器，但他背后存在一个极其强大的信息网络或高人指点，能够精准预测沈铭的部分行动模式。他通过李娟释放“模拟器”的假消息，是一招攻心之计。】
原来如此。
沈铭心底那块悬着的巨石，悄然落下。他差点就被骗了。周立这一招“攻心为上”，确实阴险到了极点。他知道自己最大的依仗是模拟器，所以就编造出一个更强大的“模拟器拥有者”，试图从根本上击溃自己的信心和斗志。
而李娟，这个可悲的女人，被周立当成了传声筒和炮灰，却还妄想着利用自己去火中取栗。
沈铭看着怀里这个瑟瑟发抖的女人，心中再无波澜。他轻轻推开她，让她靠着路旁的梧桐树站稳。
“你说，周立手里有一份关于绿源集团的‘黑材料’？”他问道，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对，对！”李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我亲眼见过！是一个黑色的U盘！他看得比命都重要！他说那是他跟张副县长他们谈判的唯一筹码！”
黑色的U盘。
沈铭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模拟器给出的那条唯一的、匪夷所思的活路。
【唯一的活路：将笔记本部分内容泄露给你的敌人——周立。】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心中慢慢成形。
他看着满脸泪痕、充满希冀望着自己的李娟，缓缓地，说出了一句让她完全意想不到的话。
“想让我帮你，可以。”
李娟的眼睛瞬间亮了。
“但是，”沈铭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你要先帮我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