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书记的电话,谈话的艺术
那串号码在屏幕上静静地躺着,没有名字,只有一串冰冷的数字。但就是这串数字,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让周围嘈杂的空气瞬间凝固。
王德发凑过来看了一眼,虽然不认识完整的号码,但那熟悉的区号和开头,让他眼皮猛地一跳。这是县大院里的号。而且,不是普通的办公室。
三爷的儿子儿媳停止了啜泣,病房里其他床位的病人也好奇地望过来,他们能感觉到,这个刚刚挂断一个咆哮电话的年轻人,此刻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又变了。
那是一种从极动到极静的转换,像一头狂奔的猛兽,突然嗅到了真正天敌的气息,停下脚步,收敛起所有的爪牙。
沈铭的后背疼得像有无数根钢针在扎,但他握着手机的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他划开接听键,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手机贴在耳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不疾不徐,听不出喜怒。
“沈铭同志吗?我是陈正邦。”
县委书记,陈正邦。
简单的六个字,却像六记重锤,敲在在场所有能听见的人心上。王德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差点撞到床头柜,脸上写满了惶恐和敬畏。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辈子能离县里的一把手这么近,哪怕只是通过一根电话线。
沈铭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陈书记,您好。”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去掉了面对周立时的那份锋芒,变得纯粹而干净。
也就在这一瞬间,脑海中,那冰冷的提示音悄然响起。
【洞察人心(中级)已启动。】
【目标:陈正邦。】
【情绪波动:平稳。核心意图:审视,探究,考验。无明显敌意。】
沈铭的心彻底定了下来。这不是一场问责,而是一场面试。一场决定他那篇“非典型报告”是成为功绩还是罪证的面试。
电话那头的陈正邦沉默了两秒,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给沈铭施加压力。
“网上的报道,我看了。”陈正邦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如水,“你现在在哪里?把你那里的‘现场情况’,再向我汇报一遍。”
这是一个滴水不漏的问题。
他没有表扬沈铭的英勇,也没有批评他的出格。他只是用了一个词——“现场情况”。这要求沈铭必须站在一个客观中立的立场上,像一个真正的“报告者”,而不是一个邀功的英雄或者委屈的下属。
如果沈铭开始诉说自己如何英勇,那就是个人英雄主义,格局小了。
如果沈铭趁机告周立的状,那就是搬弄是非,不识大体。
这道题,比悬崖上的绳索,更考验一个人的平衡能力。
“报告书记,”沈铭站直了身体,后背的伤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我现在在县人民医院住院部。石头村的三爷王建国,经过抢救,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生命体征平稳。”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道:“关于昨天的事件,起因是石头村村民对异地搬迁政策存在疑虑和抵触情绪,生活极度贫困,导致王建国老人产生了轻生念头。我抵达现场后,发现老人情绪激动,所处位置在‘鬼见愁’断崖外侧,情况万分危急。”
他的语速不快,用词极其简洁,像是在念一份最枯燥的工作简报。
“当时常规的救援手段难以奏效,为了稳定老人情绪,抓住救援窗口,我决定亲自下崖进行劝说和救援。在崖顶数十名石头村村民的协助下,我们成功将老人救了上来,并立即送往医院。”
“整个过程中,石头村村民表现出了极大的团结和对生命的敬畏。目前,村民们的情绪基本稳定,但对于搬迁后的生计问题,依然存在普遍的担忧。这就是全部的现场情况。”
汇报完毕。
整个过程,沈铭铭只字未提自己受伤,只字未提周立的任何刁难,甚至连那篇网络报道,他都默契地没有提及。他就像一台最精准的摄像机,只记录,不评论。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比上一次更长。
王德发紧张得连吞了好几口唾沫,他虽然听不懂这里面的门道,但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他觉得沈主任的回答太“实在”了,怎么不提自己受的伤,怎么不说领导的为难?这不都白干了吗?
只有沈铭,平静地等待着。他知道,自己已经交上了答卷,现在是等待考官评分的时刻。
许久,电话里传来陈正邦一声似乎无意识的、极轻的鼻息。
然后,书记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度。
“先处理好伤口。”
简简单单六个字。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嘱咐。它承认了沈铭的付出,也给予了最直接的人文关怀。
沈铭的心头微微一热。
“是,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