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召开村民大会,耐心解释和承诺
鹰愁崖的风,从敞开的屋门口灌进来,带着山涧的寒气。
三爷那句“扔下去”,像一块冰,砸在屋里每个人的心上。那不是一句玩笑,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的光,是这片贫瘠土地上最古老也最原始的生存法则。
周文海的后背瞬间就湿了,他下意识地向后挪了半步,感觉脚底板都在发凉。这他娘的哪里是扶贫,这简直是在跟一窝盘踞百年的土匪谈判。
小李的脸白得像他怀里的文件纸,嘴巴张了张,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陈静和赵阳的脸色也极为凝重,他们能理解村民的决绝,却也被这份决绝的血腥味惊得心头发紧。
整个屋子死寂一片,所有村民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沈铭身上,等着他的反应。他们要看的,不只是一个答案,更是一个态度。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沈铭的脸上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惊慌或愤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三爷,过了几秒,嘴角忽然向上牵动了一下。
“好。”
一个字,清清楚楚,不带半点犹豫。
这一个字,比之前那长篇大论的所有承诺加起来,分量都更重。
周文海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看怪物一样看着沈铭,心里在咆哮:好?好什么好?你还真答应了?你知道那红戳戳有多难盖吗?你知道鹰愁崖有多高吗?
三爷也愣住了,他那股豁出一切的凶悍气势,被这一个轻飘飘的“好”字给顶了回去,不上不下,堵在胸口。他设想过对方会勃然大怒,会据理力争,会仓皇而逃,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干脆利落的应承。
沈铭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他将那本写满了字的笔记本,轻轻放在三爷面前的桌子上。
“三爷,您的话,我记下了。”他环视一圈,目光扫过每一张紧张而又期待的脸,“今天,这张纸上写的,是我沈铭的个人承诺。等我下次再来,我带来的,就是盖了青云县红戳的正式文件。如果我做不到,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从鹰愁崖上跳下去。”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不是在赌咒发誓,更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一下,屋子里的气氛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村民们是被沈铭画出的美好蓝图所诱惑,心里七上八下,那么此刻,当沈铭把自己的命和这份承诺捆绑在一起时,他们心中那杆怀疑的天平,开始真正地倾斜了。
“沈干部……”王大爷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他颤巍巍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看着沈铭,眼神里带着最后一丝确认的恳求,“俺们……俺们不是不信你。就是……怕。怕这都是一场空欢喜。”
“我明白。”沈铭点了点头,他没有居高临下地宣讲,而是拉过凳子,重新坐下,“大家怕,是应该的。被穷日子怕了一辈子,不敢轻易相信天上会掉馅饼。今天,咱们不谈虚的。大家心里还有什么疙瘩,什么疑问,一个一个问,我一个一个答。答到你们心里没疙瘩为止。”
他拿起笔,将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做出了一个洗耳恭听的姿态。
这一个动作,像是一道无声的命令,让村民们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
短暂的沉默后,那个担心猪羊的汉子石大哥,第一个开了口。他挠着头,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沈干部,刚才赵局长说,俺们的猪羊,要么卖给县里,要么帮俺们运下去。可……可这运到山下,万一路上颠死了,算谁的?还有那收购的价钱,俺们山里人不懂行情,你们说多少就是多少,俺们心里没底啊。”
这个问题非常实际,几乎是所有养着牲口的家庭共同的担忧。
沈铭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农业局的赵阳。
赵阳会意,往前站了一步,他知道现在不是打官腔的时候,必须拿出最实在的东西。
“老乡,你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赵阳的语气很诚恳,“关于运输,我们不会找外面的车队,县畜牧站有专门的牲畜运输车,车上有隔离栏,防滑地板,通风也好,能最大程度保证安全。而且,我们会派两名兽医跟车,一旦路上有牲口出现应激反应,立刻就能处理。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在运输过程中出现了死亡,所有损失,县里全额赔偿。”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价格,更简单。从明天开始,我会让人每天把县城农贸市场的猪、羊、鸡的收购价,用大字报的形式,贴在村口。我们收购,只会在那个价格的基础上往上加,绝不会往下压。到时候白纸黑字写着,大家伙儿自己都能算,谁也糊弄不了谁。”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有专业保障,又有透明监督,石大哥听完,脸上的愁容散了大半,他嘿嘿笑了两声,又坐了回去,嘴里小声嘀咕着:“要是真这样,那敢情好……”
石大哥的问题解决了,那位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又怯生生地开了口。
“干部,俺……俺担心俺家娃。”她把孩子往怀里紧了紧,声音细若蚊蝇,“俺们山里娃,没见过世面,胆子小。到了镇上的学堂,跟那些城里娃一起上学,万一……万一被人欺负了,看不起,那不是更难受?”
这是一个母亲最柔软的担忧,也戳中了许多家长的心。他们不怕自己吃苦,就怕孩子受委屈。
这次,开口的是一直没说话的陈静。作为工作组里唯一的女性,她对这种情绪的感受更深。
“嫂子,你别担心。”陈静的声音很温柔,她走到那位母亲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都想到了。搬迁过去之后,我们不会简单地把孩子们插到各个班级里去。我们会和学校商量,成立一个‘石头村新苗班’,先让村里的孩子们在一起适应一两个月。这期间,我们会安排最有耐心的老师负责,不仅教文化课,更重要的是教他们怎么和新同学交往,怎么适应新环境。”
“我们还会搞‘手拉手’活动,让镇上的孩子和村里的孩子结成对子,一个带一个。周末组织大家一起做游戏,一起到新村子来玩。孩子们的心思最单纯,玩到一块儿了,自然就没隔阂了。我们保证,不会让任何一个孩子因为来自石头村而受到半点委屈。”
陈静的话,像一股暖流,熨帖着每一个家长的心。她描述的场景具体而温暖,让那些原本对未知校园充满恐惧的父母,仿佛看到了自己孩子在新学校里快乐奔跑的影子。年轻母亲的眼圈红了,她看着陈静watch,用力地点了点头,泪水无声地滑落。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被提出来,又被一条条地解答。
“我们不识字,到了山下,连路牌都看不懂,咋办?”
沈铭:“新村建好,第一件事就是办扫盲夜校。愿意学的,我们免费教。不光教认字,还教怎么用手机,怎么坐公交车。”
“俺们住惯了土坯房,那楼房,听说跟鸽子笼一样,住着憋屈。”
沈铭:“谁说要住楼房?我们规划的是带小院的平房。跟现在一样,前院能种点葱,后院能晒谷子。房子格局图纸,下次我带来,家家户户都可以提意见,怎么舒服怎么盖。”
“新村子,万一停电停水了,那可比山上还麻烦。”
沈铭转向周文海。周文海正听得入神,冷不丁被点名,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周局长,你是建设局的,这事你最专业。”
周文海清了清嗓子,总算找到了表现的机会,他拍着胸脯保证:“大家放心!新村的电网和供水管网,全部按县城的最高标准来铺设!双回路供电,自来水厂直供!我要是让大家在新村子还过不上水电不愁的日子,我这局长也别当了!”
一个又一个问题,一个又一个解答。
从生计到住房,从医疗到教育,从老人到小孩……沈铭和他的团队,就像一群最耐心的工匠,用最朴素也最实在的语言,一点点地将那张名为“美好未来”的宏伟蓝图,拆解成村民们能听懂、能看见、能触摸到的砖瓦木料。
屋子里的气氛,从最初的剑拔弩张,到中间的将信将疑,慢慢地,变成了一种压抑不住的、滚烫的期盼。
就连一直板着脸的三爷,也不知何时重新拿起了烟杆,吧嗒吧嗒地抽着,只是那紧锁的眉头,已经渐渐舒展开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当最后一个村民的问题得到解答后,屋子里陷入了一种满足而又疲惫的安静。
沈铭合上了笔记本,他站起身,对着所有村民,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大家的信任。”
村民们有些不知所措,他们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干部给他们鞠躬。几个年长的老人,连忙站起来,摆着手说“使不得使不得”。
“没什么是使不得的。”沈铭直起身,目光清澈而坦荡,“你们愿意把几代人的命运交到我们手上,这一躬,我们受得起。也请大家放心,我们更担得起这份责任。”
他没有再多说,转身带着团队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那个给了他石头的小女孩还站在那里,手里依然捧着那个白面馒头,已经凉了,但她一口都没舍得吃。
沈铭摸了摸她的头,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彩色的石头,又放回了她的手心。
“这个,叔叔先还给你。”他温和地笑着,“等下次叔叔来,带你去山下新家的时候,你再亲手送给叔叔,好不好?”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又看了看手里的石头,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
下山的路,比来时更难走。
天黑了,山风更冷,每个人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只靠着几把手电筒微弱的光照明。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今天在山上发生的一切,对他们每个人的冲击都太大了。
周文海好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看着走在最前面的那个背影,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年轻人,行事风格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那份胆魄,那份细腻,还有那份近乎妖孽的洞察力,让他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和一丝隐隐的恐惧。
不知走了多久,眼看就要到山脚,周文海终于忍不住了,他快走几步,追上沈铭,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
“沈铭,你……你今天是不是有点太冲动了?”
沈铭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周文海喘着粗气,指了指山顶的方向:“那张盖红戳的纸……你跟他们打了包票。可你心里清楚,这事有多难办吗?”
他掰着手指头,一项一项地数给沈铭听:“新建一个村子的土地审批,要国土局点头;几百口人的户口迁移,要公安局同意;盖房子的钱,至少几百万,要财政局批,可县里哪有这笔专项资金?还有你说的医疗兜底,教育补助,就业培训……这每一项,都牵扯到好几个部门,要开多少次协调会?最后,所有这些加起来,形成正式文件,要拿到县委常委会上讨论通过,最后才能盖上县委、县政府那两颗最要命的红戳!”
周文海越说越激动,声音都有些发颤:“这根本不是你一个县委办副主任能扛下来的事!你这是把县里所有的难题都一个人揽身上了!你跟村民保证,下次来就带着文件。这下次是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要是办不下来,你真准备去跳鹰愁崖啊?!”
山路崎岖,夜色如墨。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摇晃,只能照亮脚下的一小片乱石。
周文海的喘息声又粗又急,混杂着压抑不住的焦虑,在寂静的山风里格外清晰。他紧跟在沈铭身后,几乎要踩到对方的脚后跟。
“沈铭,你糊涂啊!”他终于把那口气喘匀了,声音发颤,“你跟他们打了包票,可这事有多难,你心里没数吗?”
沈铭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手电的光从下往上照,让周文海那张写满焦灼的脸显得有些扭曲。
“土地审批,国土局的老王是出了名的‘活阎王’,没半点油水的事,他连眼皮都懒得抬。户口迁移,公安局那边程序就得走三个月。最要命的是钱!几百万的窟窿,你让财政局的刘局长拿什么给你填?他自己都恨不得一个钢镚掰成两半花!”
周文海越说越激动,几乎是指着沈铭的鼻子。
“这每一项,都得拿到县委常委会上过。你知道常委会上都是些什么神仙?一个个都人精似的,谁肯为你这桩看不到政绩、只会烧钱的破事点头?你这是把自个儿架在火上烤!办不成,你答应村民的,自己从鹰愁崖跳下去。办得成?根本就没有办得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