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办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有光鲜亮丽的齿轮,自然也有藏在最深处,负责处理污垢和废料的部件。那些工作,繁琐、枯燥、重复,永远上不了台面,却又必须有人去做。
他要把沈铭死死地按在那些处理废料的岗位上。
书记不是让你搞那个什么“教育改革方案”吗?一个星期之内要。好,我就让你连坐下来安安静-静写一个字的时间都没有。
刘源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小张,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
沈铭跟着周文海进了主任办公室。
“来,小沈,坐。”周文海热情地招呼沈铭在沙发上坐下,亲自给他泡了一杯上好的龙井,“尝尝,我朋友从西湖带回来的,正宗的明前龙井。”
茶叶在玻璃杯中缓缓舒展,茶香四溢。
“谢谢周主任。”沈铭接过茶杯。
“哎,以后别叫周主任了,叫我老周,或者周哥都行。”周文海摆了摆手,自己也在旁边坐下,身体前倾,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小沈啊,今天你在会上的表现,真是给咱们县委办长脸!说实话,连我这个当主任的,都没想到问题还能从这个角度去切入。了不起,真的了不起!”
“周主任过奖了,只是在基层待久了,对乡镇的情况熟悉一些,随便谈了点不成熟的想法。”沈铭不卑不亢。
“你这就谦虚了。”周文海哈哈一笑,“书记的金口玉言,那还能有假?这下好了,书记把这个重担交给了咱们,咱们可得拿出个漂亮的方案来,不能辜负了书记的信任。”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不过啊,刘副主任那边……你也知道,他年纪大了,思想有时候转不过弯,今天在会上让你受委屈了。你别往心里去,回头我跟他说说。”
沈铭心里跟明镜似的,周文海这是在拉拢自己,顺便给刘源上眼药。
“周主任言重了,刘副主任也是为了工作。”沈铭滴水不漏地回道。
周文海见他不上道,也不再多说,笑了笑便把话题转回了工作。两人就教育方案的框架聊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周文海主要是听,沈铭主要是说。周文海越听,心里越是惊讶,沈铭的思路之清晰,考虑之周全,远超他的想象。
他心里暗暗盘算,这尊大佛,自己必须得供好了。
正聊着,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是县委办综合科的副科长张文博,也是刘源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
“周主任,沈主任。”张文博先是恭敬地打了招呼,然后将目光转向沈铭,脸上带着一丝公式化的微笑,“沈主任,刘副主任那边有点工作,需要您尽快处理一下。”
周文海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沈铭放下茶杯:“什么工作?”
张文博从腋下夹着的一个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打印的表格,递了过去。
“是这样的,沈主任。最近县里要开展‘历史遗留信访问题清零行动’,刘副主任指示,需要一位有基层工作经验的领导,牵头对县信访办过去五年的所有信访案件卷宗,进行一次全面的梳理和复核,并对其中有潜在风险的案件,撰写专门的分析报告。”
张文博顿了顿,推了推眼镜,补充道:“刘副主任说,您刚从基层上来,对群众工作最了解,这项工作由您来负责,最合适不过了。时间上……刘副主任要求,初步的梳理和分类工作,要在一周内完成。”
话音落下,周文海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狗屁的“清零行动”!那不过是年底工作总结里的一句话,根本没到具体实施的阶段。
复核过去五年的信访卷宗?那得有多少?县信访办的档案室里,堆得像小山一样,少说也有几千上万件!一周之内完成梳理和分类?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哪里是安排工作,这分明就是明目张胆地使绊子,故意刁难!
刘源这是要用一座公文的大山,把沈铭活活压死在里面,让他根本没精力去管书记交代的报告。
周文海刚想开口呵斥,却看到沈铭接过了那张薄薄的任务单。
沈铭只是扫了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既没有愤怒,也没有为难,平静得就像接到一份再正常不过的工作安排。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张文博,语气平淡地问了一句:“卷宗在哪里?”
张文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都……都在信访办的档案室。我已经跟那边打好招呼了,您随时可以过去。”
“好,我知道了。”沈铭将那张纸对折,放进口袋。
他站起身,对周文海说:“周主任,那书记交代的报告,我晚上回去加班弄。白天,我先去处理刘副主任安排的工作。”
说完,他便转身,径直走出了主任办公室。
周文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看着沈铭从容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那杯几乎没怎么动的龙井,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这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
看不出这是刘源的阳谋吗?
他竟然就这么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