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凉意，吹得老柳树的枝条簌簌作响。
沈铭那句反问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秦姝一直维持着的、看似无懈可击的职业气场。她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评估之外的情绪。
良久的沉默。
那辆停在暗处的黑色轿车里，司机大气都不敢出，透过后视镜看着老板那凝重的侧影，心里翻江倒海。他从未见过自家老板在任何一场价值上亿的谈判前，有过如此的表情。
“一个很聪明的回答。”终于，秦姝开口了，声音里那股冰冷的质感消退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审视，“但是，沈先生，希望是这个世界上最昂贵的建筑材料。它需要一个绝对坚固的地基。”
她没有再纠缠于那个问题，而是优雅地转身，走向自己的座驾。高跟鞋在泥土上留下两个深刻的印记。
“我会在县城停留一周。明天，我的团队会进驻青云镇，对你的学校，以及整个镇子的发展潜力，进行一次全面的评估。”车门打开，她回头，目光落在沈铭身上，“希望你的‘希望’，能经得起专业的审视。”
话音落下，她坐进车里。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启动，掉头，很快便汇入远处的夜色，仿佛一头优雅的黑豹，巡视完自己的领地后悄然离去。
只留下沈铭一个人，站在那棵歪脖子柳树下，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那股冷冽的香水味。
评估？
沈铭咀嚼着这个词，心中的感觉很奇特。他像是一个埋头苦干的创业者，突然被告知，一位来自华尔街的顶级风投，要来对他的项目做尽职调查了。
两天后，清河县县政府，三楼的大会议室。
一场关于全县教育工作的总结会议正在召开。长条形的会议桌两旁，坐着县委、县政府的主要领导，以及各局办的一把手。靠外圈的，则是全县各中小学的校长们。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严肃。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个白瓷茶杯，一张印着会议流程的纸，还有一本用来记录的笔记本。
教育局的王科长正在做报告，他扶了扶眼镜，用一种四平八稳的语调念着稿子。当报告进行到全县期中统考成绩分析部分时，会场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在本次统考中，县实验小学、县一中附属小学等传统强校，依旧保持了领先地位，教学质量稳定……”
王科长念到这里，坐在外圈的实验小学校长，一个头发梳得油光发亮的中年男人，不动声色地挺了挺腰杆。
“……值得注意的是，”王科长的声音在这里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停顿，他清了清嗓子，似乎接下来的内容让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本次统考中，青云镇中心小学表现突出，总平均分由上学期的全县倒数第三，跃升至全县第五。其中，英语单科平均分位列全县第二，仅比县实验小学低零点五分。”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响起一片细微的骚动。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瞟向了那位刚刚还一脸矜持的实验小学校长。他的脸色此刻有些精彩，像是被人当众抽走了一张底牌，嘴角那点得意的弧度僵住了。
坐在他对面的县一中校长，则低头看着自己的笔记本，手里的笔无意识地在纸上画着圈，仿佛想把那个碍眼的“第五名”给圈起来涂掉。
王科长的报告还在继续，但很多人的心思已经不在上面了。青云镇，这个在过往的教育会议上，通常只在“后进单位”名单里才会听到的名字，今天却以一种如此强势的姿态，闯入了所有人的视野。
报告结束，县长做了几句总结性的发言，无非是肯定成绩，指出不足，鼓励大家再接再厉。
就在众人以为会议即将结束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县委书记赵峰，轻轻用手指叩了叩桌面。
咚，咚，咚。
清脆的三声，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赵峰年近五十，目光沉静而锐利。他没有看面前的发言稿，而是环视了一圈会场里的众人。
“同志们，刚才听了报告，看了一堆数据。”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数据是好的，但我更想听听数据背后的故事。”
他的目光，似乎在那些校长的脸上一一扫过。
“青云镇，一个我们划拨了多年扶贫款的乡镇。一所半年前还是危楼的学校。一个学期，考了全县第五。英语成绩，差点就把我们最顶尖的实验小学的脸面给掀了。”
赵峰的语气很平淡，但话里的分量却压得在场众人喘不过气。实验小学校长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可能有人会说，这是运气，是偶然。也可能有人觉得，他们走了什么捷径，或者这次的考题恰好对他们有利。”
他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
“我看了青云镇报上来的材料。他们没有靠运气，也没有等上级的拨款。他们靠的是人，靠的是一种新的思路。”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