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誉主席”四个字,像四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孙镇长和王律师、许菲的心里,都激起了完全不同的涟漪。
孙镇长的大脑已经彻底宕机,他张着嘴,眼神空洞地看着方岳伸出的那只手,又看看依旧稳坐的沈铭。他完全无法处理眼前发生的信息。名誉主席?这不就是以前乡贤才有的待遇吗?方岳这哪里是来投资的,这简直是来拜码头的。
王律师和许菲则像是被无形的巴掌扇在脸上,火辣辣的。他们一路跟着方岳,见惯了地方官员的谄媚与退让,何曾见过自家老板主动向一个基层干部伸出橄榄枝,甚至奉上一个虚衔的?这已经不是商业谈判,这是单方面的致敬。
会议室里,唯一还能思考的,似乎只剩下沈铭。
他没有立刻去握那只手。他只是抬起眼,平静地看着方岳。对方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压迫,那是一种混杂着欣赏、感慨,甚至带着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
“方总,您太客气了。”沈铭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胜利者的骄狂,“我只是青云镇的一个兵。这个项目能成,靠的是镇里几万百姓的期盼,靠的是孙镇长这样的领导顶住压力。我个人,担不起这个名头。”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而是轻飘飘地把这份荣誉推给了集体。
方岳一愣,随即失笑。他算是彻底明白了,跟眼前这个年轻人打交道,任何商业上的套路和人情上的试探,都会被他用一种质朴却又无法反驳的方式给化解掉。
他索性收回手,自己给自己鼓了鼓掌,掌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脆。
“好一个‘青云镇的兵’。”方岳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诚,“沈主任,我收回我的邀请。这个名誉主席,不给你个人,我提议,由青云镇镇政府,推选一名代表担任。至于具体是谁,我想,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
这话一出,高下立判。
他把皮球踢回给了青云镇,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位置,除了沈铭,再无二人之选。这既给了沈铭台阶,也给了孙镇长面子,更是将自己从一个主动“示好”的商人,变回了一个尊重合作伙伴的投资方。
孙镇长那颗被吊在半空的心,总算彻底落了地。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都虚脱了。他看着沈铭,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后怕,有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倚重和信赖。
“合作愉快。”沈铭终于站起身,这次,他主动伸出了手。
“合作愉快。”方岳紧紧握住,手掌有力而温暖。
两只手握在一起,宣告着这场堪称惊心动魄的谈判,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初步合作意向书的签订过程,快得有些不真实。之前还字斟句酌、寸步不让的王律师,此刻像换了个人,对沈铭提出的几点细节补充,几乎是全盘接受,只在个别法律术语上做了些微调。
许菲在整理文件时,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沈铭。这个男人,坐在那里的时候像一座山,沉稳得让人心安;开口说话时,又像一把最锋利的剑,能剖开一切伪装,直指核心。她忽然觉得,青云镇这片穷山恶水,似乎因为有了这个人,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送方岳一行人上车的时候,孙镇长红光满面,腰杆挺得笔直,跟方岳握手道别时,那热情劲儿,仿佛是送别多年的老战友。
“方总,慢走,随时来我们青云镇指导工作!”
方岳笑着点头,临上车前,他却绕过孙镇长,又走到了沈铭面前。
“沈主任,期待我们下次见面。”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也期待那块功德碑,能早日立起来。”
沈铭点了点头:“一定。”
黑色的商务车缓缓驶离,扬起一阵尘土,很快消失在镇子尽头的拐角。
直到车彻底看不见了,孙镇长那股子强撑起来的精气神才猛地一泄。他腿一软,要不是沈铭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他能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我的娘哎……”孙镇长拍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张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精彩纷呈。“小沈,你……你可真是……真是要吓死我这个老头子!”
他一把抓住沈铭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要嵌进肉里。“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好几次,我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得寸进尺!你还敢跟他提附加条件!我当时就想,完了完了,这回是真完了,财神爷让你一句话给气跑了!”
孙镇长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喷到了沈铭脸上。
“结果呢?结果他娘的还真让你给谈成了!百分之一的分成!功德碑!名誉主席!你小子……你小子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你怎么敢的啊你?!”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一会儿后怕,一会儿兴奋,像个刚中了五百万彩票又差点把彩票弄丢了的普通人。
沈铭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递给孙镇-长,又默默地擦了擦自己的脸。
孙镇长发泄了一通,情绪总算平复了些。他看着沈铭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松开手,改成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服了。”孙镇长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感慨,“小沈,我是真服了。以前我觉得你就是个愣头青,有冲劲,但不懂转弯。今天我才知道,我孙建国在镇里干了二十年,眼光还是差得远。你不是不懂转弯,你是能把弯路,直接给它掰直了!”
他看着镇政府大院里那棵老槐树,眼神悠远。
“青云镇,看来真要变天了。”
打发走要去“喝两杯庆祝一下”的孙镇长,沈铭一个人回到了那间小小的会议室。
人去楼空,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烟草味和紧张的气息。桌上,散落着几个搪瓷茶杯,还有被孙镇长戳得千疮百孔的笔记本。
沈铭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涌了进来,吹散了室内的沉闷。
他确实累了。
这场谈判,比他之前解决任何一次危机都更耗费心神。那不仅仅是技巧和言辞的交锋,更是意志和格局的对撞。他必须时刻保持大脑的高速运转,预判对方的每一步,拆解对方的每一个逻辑陷阱,同时还要把控住孙镇长的情绪,不让他因为紧张而坏了事。
【言辞犀利】的技能几乎全程开启,此刻他感觉脑子都有些隐隐作痛。
但看着窗外炊烟袅袅的青云镇,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西山轮廓,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
他知道,从今天起,青云镇的命运,真的要被改写了。而他,就是那个执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