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戴着眼镜、神情倦怠的中年女人坐在柜台后面,手里正不紧不慢地织着毛衣。看到孙镇长和沈铭走过来,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办什么?”
“同志,我们想咨询一下商标注册的事。”孙镇长脸上堆着笑。
“表格在旁边架子上,自己拿,填好了再过来。”女人头也不抬,手里的毛线针上下翻飞。
孙镇长碰了一鼻子灰,脸色有些难看。沈铭倒是不在意,取来表格,迅速浏览了一遍,然后开始填写。他的字写得很快,笔画却遒劲有力。
几分钟后,沈铭将填好的表格递了进去。
那女人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毛衣,拿起表格扫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青云土豆?这名字不行。”
“为什么不行?”沈铭问。
“‘青云’是通用词汇,‘土豆’是商品名,组合在一起缺乏显着性。而且,叫‘青云’的公司企业太多了,很容易混淆,驳回的概率很大。”她把表格往外一推,语气里透着不耐烦,“再说,你们这是农产品,注册什么商标?回去好好种地就行了。”
孙镇长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他刚要拍桌子,就被沈铭用眼神制止了。
沈铭不急不躁,把表格又推了回去,脸上带着微笑:“同志,您说得有道理。但我们这个‘青云’,不是普通的‘青云’。它背后有一个真实的历史故事,是和我们青云镇的扶贫项目紧密相连的。这个项目,县里的赵书记刚刚在全县大会上点名表扬过,称之为‘青云模式’,要求全县推广。我们注册这个商标,就是为了响应县里号召,把‘青云模式’的品牌化道路走得更扎实。”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不卑不亢。尤其是“赵书记”、“青云模式”这几个关键词,像小锤子一样,精准地敲打在那女人的神经上。
女人的动作一顿,终于正眼看了沈铭和孙镇长一眼。她脸上的不耐烦收敛了许多,拿起表格又仔细看了看,迟疑道:“就算受理,流程也很长,快则三五个月,慢则一年半载。”
“我们等不了那么久。”沈铭说,“邻镇正在恶意模仿我们,抢我们的市场。我们急需这个商标来维权。同志,这关系到我们镇几百户贫困户的生计,是扶贫大计,还请您多帮忙。”
女人面露难色。规定就是规定,她一个窗口办事员,也没办法。
一直没说话的孙镇长,这时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工作证,轻轻放在柜台上。
“马大姐,”孙镇长看着那个女人,语气缓和了下来,“我是青云镇的孙建国。你哥,市场监督局的老马,上周还跟我一块儿喝酒呢。”
被称为“马大姐”的女人愣住了,她拿起孙镇长的工作证看了看,又抬头仔细打量着孙镇长,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那股职业性的冷漠迅速融化,化作一种熟人间的热情。
“哎呀!是孙镇长啊!您看我这眼神……快请坐,快请坐!”她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给两人倒水。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马大姐亲自指导,帮他们完善了申请材料,又指点他们可以同时申请“着作权登记”,把王科员爷爷册子里的那个故事作为“文字作品”进行保护,这样可以更快地获得法律保障。最后,她拍着胸脯保证,会帮忙盯着进度,加急处理。
从工商局出来,孙镇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看见没,小沈。你那套大道理管用,我这张老脸,有时候也还能起点作用。”
沈铭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这世上,没有哪一种方法是万能的。规则和人情,就像人的两条腿,得配合着走,才能走得又快又稳。
刚走到车边,沈铭的手机响了,是李红打来的。
“主任!设计公司我联系好了!我把咱们的要求和那个‘青云之志’的故事都跟他们说了,他们很感兴趣!给了三套方案,其中一套……一套我看着特别好,但价格也……也特别贵。”李红的声音里既兴奋又担忧。
“把方案发给我。”沈铭挂了电话,很快就收到了几张设计图。
他点开那张李红特意标注的“贵”的方案。只看了一眼,他的目光就定住了。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纸箱设计,底色用的是一种极具质感的仿麻布纹理的米白色。箱子的正中央,不是土豆,也不是山水,而是一个用写意水墨画出的、向上蒸腾的“青云”图样,寥寥几笔,却意境悠远。图样的下方,是四个龙飞凤舞的毛笔字——青云之志。
整个设计,不见一个土豆,却处处透着一股不甘平凡、扶摇直上的精神气。
“好!”沈铭忍不住低声赞叹。这设计,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就这个了!”孙镇长也把脑袋凑过来看,他虽然不懂设计,但也看得出这箱子“高级”。
两人正对着手机屏幕品头论足,丝毫没有注意到,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在他们旁边缓缓停下。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国字脸,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笑容。
正是红叶镇镇长,马卫国。
马卫国嘴里叼着烟,斜着眼睛打量着风尘仆仆的孙建国和沈铭,又看了一眼他们身后工商局的大楼,慢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用一种带着怜悯的腔调说:
“哟,孙镇长,告状都告到县里来了?怎么,卖不出去土豆,来找工商局哭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