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沈铭硬顶着压力,端掉采砂场时的那股狠劲。
他又想起了沈铭用雷霆手段,把扶贫办那几个老油条治得服服帖帖的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串联起来,一个清晰的形象在他脑海里浮现。
这不是一个愣头青,更不是一个莽夫。
这是一个有手段、有底线、而且极其聪明的“刺头”!
他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他知道什么时候该低头,什么时候该亮剑。他收拾王科员,用的是工作不力,让他无话可说。他今天敲打王胖子,抓的也是对方贪腐和怠慢工作的把柄,占尽了道理。
他每一步都走在规则的边缘,却又从不越界。他用的,是阳谋。
孙建国在青云镇这么多年,最头疼的是什么?不是发展不起来,而是人心散了,队伍没法带。整个镇政府,就像一潭死水,每个人都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混日子。他想推动点什么事,底下的人就阳奉阴违,或者干脆就拖着不动。他自己是镇长,身份摆在那里,很多事情不方便亲自下场,怕落个“与民争利”、“打压下属”的名声。
他需要一条鲶鱼。
一条能搅动这潭死水,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的鲶鱼。
而沈铭,就是他一直想找,却又可遇不可求的那条最凶猛的鲶鱼!
用这种人去治那些懒人、庸人、小人,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想到这里,孙建国心里的那点疑虑和担忧,彻底烟消云散。他甚至有些庆幸,幸好当初沈铭拒绝了调令,留在了青云镇。
“行了,食堂的事,到此为止。”孙建国的语气缓和了下来,他摆了摆手,“王海全那边,我会敲打他。以后,没人敢在后勤上给你们扶贫办穿小鞋。”
这,就是一种表态。一种默许,一种支持。
沈铭心里有数了:“谢谢镇长。”
“别急着谢我。”孙建国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我叫你来,主要是想问问,你那个‘土豆节’,搞得怎么样了?我可是听说了,你又在镇班子会议上立了军令状,说办不好,自己掏钱?”
他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几分好奇。
“方案已经做好了,正在跟投资方谈。”沈铭如实回答。
“投资方?”孙建国有些意外,“水泥厂的张老板?”
他身为镇长,镇里这点风吹草动,自然瞒不过他。
“是。”
孙建国沉吟了片刻,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张老板可不是善茬,精得跟猴似的,无利不起早。你想从他口袋里掏钱,怕是不容易。”他看着沈铭,“你有多大把握?”
“十分。”沈铭回答得干脆利落。
孙建国被他这两个字噎了一下,随即失笑地摇了摇头。
“你这个年轻人啊……真不知道该说你自信,还是狂妄。”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辆显眼的黑色奥迪A6,又看了看院子里来来往往的干部职工,眼神悠远。
“青云镇,沉寂太久了。需要一点不一样的东西,需要一点声音。”他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放手去干吧。只要你是真心为老百姓办事,出了天大的事,我给你兜着。”
这句承诺的分量,比任何红头文件都要重。
沈铭站起身,郑重地朝孙建国的背影点了点头:“谢谢镇长,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当沈铭重新推开扶贫办办公室大门的时候,里面的三个人,加上张老板,四道目光齐刷刷地射了过来。
刘闯、周凯和李红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焦急和询问。
而张老板的眼神,则充满了探究和审视。他看到沈铭安然无恙地回来,脸上非但没有被训斥过的沮丧,反而带着一种更加笃定的从容,心里那杆天平,开始不受控制地朝另一边倾斜。
沈铭没有理会下属们关切的眼神,而是径直走到张老板面前,拉开椅子坐下,脸上挂着从容的微笑。
“不好意思,张老板,久等了。”他端起已经凉了的茶,给自己倒了一杯,“刚才跟孙镇长聊了聊我们‘土豆节’的初步构想,镇长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表示会全力支持。”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办公室里却不亚于一声惊雷。
刘闯三人瞬间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去挨训的吗?怎么变成汇报工作,还得到了镇长的全力支持?
张老板的瞳孔则猛地一缩。
他死死地盯着沈铭,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撒谎的痕迹。
但是没有。
沈铭的表情太镇定了,镇定得让他心里发慌。难道……这个项目,真的是镇里的一把手工程?自己刚才那副拿捏的姿态,岂不是显得像个笑话?
就在这办公室里气氛诡异到极点的时候,沈铭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尖锐响起。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皱了起来。
是红星村的村支书。
沈铭按下了接听键,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村支书带着哭腔的、火急火燎的声音:
“沈主任!不好了!地里那几万斤土豆,这两天天气热,已经有几垄开始出芽了!再不想办法卖出去,不出一个星期,就全都得烂在地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