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但沈铭却敏锐地捕捉到,那份公式化的客气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
沈铭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他怕自己演过了火,立刻按照模拟器的指示,用一种慌乱的语气,匆匆说道:“刘主任,不……不跟您说了,我们孙镇长找我了!我先挂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说完,他根本不给刘建民任何回应的机会,果断地按下了挂断键。
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沈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羞耻、恶心、荒谬……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他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狠狠地泼在自己脸上,试图洗去那份深入骨髓的屈辱感。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复杂的自己,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最顶级的“莽”,不是掀桌子,而是能屈能伸,是放下自己所有的脸面和自尊,去演一场最不像自己的戏。
……
与此同时,清河县县政府家属院的某栋二楼书房里。
刘建民缓缓放下手中的电话,脸上没有半点被打扰的愠怒,反而浮现出一抹饶有兴味的笑意。
他靠在宽大的红木椅背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脑海里飞速地复盘着刚才那通信息量巨大的电话。
一个被镇长强行推上位的年轻人?
一个因为即将被提拔而压力大到失眠的愣头青?
一个怕辜负了县委书记期望而打电话向上级诉苦的傻小子?
骗鬼呢!
刘建民在官场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一个能把李建国和王建军这伙地头蛇连根拔起的年轻人,会是这种货色?
一个敢在全镇干部面前拒了镇长敬酒的刺头,会怕一个区区的党政办副主任?
一个能让孙建国这种老江湖都高看一眼的人物,会是个不知所措的懦夫?
这小子,刚才那番声泪俱下的表演,每一个字都透着虚伪,但组合在一起,却传递出了一个无比清晰的信号。
“非要把我推上去……”——这是在说,孙建国在强行捆绑他,他本人并不情愿。
“我资历不够,能力也差得远……”——这是谦虚吗?不,这是在告诉自己,他这个提拔,名不正言不顺,在镇里必然会遇到巨大的阻力。
“怕辜负了钱书记的期望……”——这才是重点!这小子,是在用钱书记这面大旗,来向自己,向县委求援!
他在告诉自己:我,沈铭,是钱书记看好的人。但现在,我在青云镇寸步难行,连一个本该属于我的任命,都有人要横加阻拦。我本人不方便出面,只能用这种“诉苦”的方式,把这个信息传递给你们。接下来,就看你们县委是什么态度了。
想通了这一层,刘建民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高明!
实在是高明!
这小子,不显山不露水,一通看似荒唐的电话,就完成了一次精准的政治求援。既保全了自己“不争不抢”的清高形象,又把球稳稳地踢到了县委这边。
如果县委不出手,任由他被镇里那帮人压下去,那丢的,可就是钱书记的脸了。
这哪里是卖惨,这分明就是一招不见刀光的“将-军”!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的小家伙……”刘建民喃喃自语,眼神中充满了欣赏。
他拿起桌上的那本内部通讯录,翻到了青云镇的那一页,目光在镇赵建林的名字上停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十点半。
对于官场上的人来说,这个时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刘建民没有丝毫犹豫,拿起了桌上那部红色的座机电话,按下了那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
“喂,建林书记啊,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吧?”
刘建民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和随意,仿佛只是一个老朋友深夜里的寻常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