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只响了一声,便被迅速接通。
“喂,小沈同志,考虑好了?”
听筒里传来县委办副主任刘建民含笑的声音,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温和,仿佛已经预见到了那个令他满意的答案。他经手调动过的基层干部不知凡几,还从未见过有人能拒绝这样一步登天的机会。
“刘主任,您好。”沈铭的声音沉稳而平静,听不出半点波澜,“首先,我非常非常感谢钱书记和县里各位领导对我的认可和厚爱。能得到组织的赏识,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荣幸。”
他先是摆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姿态,将感激与谦逊表现得淋漓尽致。
电话那头的刘建民微笑着点了点头,心想这年轻人果然上道,懂得先说场面话。他端起茶杯,准备听沈铭用激动到颤抖的声音说出“我愿意”三个字。
然而,沈铭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
“刘主任,经过慎重的考虑,我想……我还是不能接受这次调动。”
刘建民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办公室里,只有他自己轻微的呼吸声。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信号不好。
“……小沈同志,你刚才说什么?”他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语气里那份游刃有余的温和,已经悄然消失。
“刘主任,我说,我辜负了领导的厚望。”沈铭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歉疚,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能去县委政研室。”
这一次,刘建民听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他脱口而出,问完就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于急切,失了身份。他立刻调整了呼吸,放缓了语速,“小沈同志,能跟我说说你的想法吗?是不是有什么顾虑?如果是家庭方面的困难,组织上可以尽量帮你解决。”
在他看来,拒绝的理由无非就那么几种。要么是嫌岗位不够核心,要么是家庭有实际困难,再或者,就是脑子真的有问题。
“不是的,刘主任。组织上对我的关心,我感激不尽。”沈铭的声音透过听筒,清晰地传来,“只是……我有一些自己的,不太成熟的想法。”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用一种近乎恳切的语气说道:“我是在青云镇长大的,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很深的感情。之前,我只是个普通科员,人微言轻,很多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无能为力。现在,承蒙孙镇长和镇党委的信任,让我负责扶贫工作,我才刚刚找到一点感觉,觉得自己的力气,终于能使在对的地方了。”
“红星村的土豆问题刚刚开了个头,后面还有好几个村子的产业发展、劳务输出,都是老大难的问题。村民们信任我,都眼巴巴地看着我。我跟他们保证过,要带着他们把日子过好。现在工作刚铺开,我要是就这么为了自己的前途走了,我没法跟那些信任我的老乡交代,更没法跟我自己交代。”
“所以,刘主任,请您务必向钱书记和各位领导转达我的歉意。不是县委的平台不好,是我自己……还想在乡镇这片泥土地里,再多滚几圈泥巴,多做几件实事。等什么时候,我觉得自己对得起青云镇的父老乡亲了,组织上如果还看得上我,我再听从调遣。”
一番话说完,电话两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刘建民靠在自己的大班椅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嗡嗡作响。
他当了这么多年县委办副主任,见过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见过为了一个位子争得头破血流的,也见过因为没被提拔而撒泼打滚的。
但他从未见过,有人会把送到嘴边的、能决定一生命运的橄榄枝,用这样一种近乎神圣的理由,给推了回去。
“为家乡做实事?”
“对不起信任我的老乡?”
这些话,在年终总结报告里,在先进事迹宣讲会上,他听过无数遍,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可那些话,都是说给别人听的。今天,竟然有人把这些话当成了自己行动的准则,甚至不惜为此放弃一步登天的机会!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小子在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