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理？”他咳完，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绝望和自嘲，“这世上，拳头大的，就是理！关系硬的，就是法！”
他把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顿，红着眼睛瞪着沈名：“你跟我说这些有啥用？你还想去告他？我告诉你，没用！告到天边都没用！人家上面有人，黑白两道通吃！你拿什么跟人斗？拿你这条贱命吗？”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声音也大了起来，惊得灶台边的老板娘都朝这边望了一眼。
沈铭没有被他的激动吓到，反而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怎么办？就这么算了？眼睁睁看着他们拿着咱们的血汗钱，吃香的喝辣的，咱们自己在这喝西北风？”
“不算了能怎的？”赵老四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像泄了气的皮球，“去拼命？人家养着几十号打手，你去一个，废一个，去两个，废一双！我亲眼见过……有人不服气，腿都给打折了，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飘忽，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沈铭知道，他说的是老杨头口中那个被打断腿的年轻人。看来，那件事给赵老四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恐惧，已经深入骨髓。
沈铭沉默了。他知道，常规的鼓动和说教，对一个已经被吓破了胆的人来说，毫无作用。你越是鼓动他反抗，他越是觉得你是想让他去当炮灰。
必须用一记猛药，把他从这种自我麻痹的绝望中，狠狠地拽出来。
饭馆里的气氛再次陷入沉寂，只剩下吊扇的嗡嗡声和赵老四粗重的呼吸声。
许久，沈铭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进了赵老四那潭死水般的心湖里。
“黑五这个人，做事太绝，不给人留活路。”
听到“黑五”两个字，赵老四的身体猛地一僵，端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死死地剜着沈铭。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铭没有理会他的质问，而是继续用那种平淡的语气，说着一件件似乎不相干的旧事。
“我听说，以前青云河上跑船，是有规矩的。大家凭本事吃饭，虽然也争，但也斗而不破。码头上的茶水，跑船的兄弟，谁都能去喝一口。”
赵老四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那是对过往的追忆。
沈铭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不像现在，一个人霸着整条河，连汤都不给别人留一口。河道挖得乱七八糟，两岸的田都快塌了。再这么下去，别说跑船的没饭吃，恐怕沿河的村子，都得遭殃。”
这些话，句句都说到了赵老四的心坎里。他曾经也是青云河上的“王”，他那时，虽然也霸道，但讲“规矩”，也懂“分寸”，知道什么钱能赚，什么事不能做绝。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这个人，不像是普通的倒霉蛋。普通的倒霉蛋，不会知道这么多道上的陈年旧事。
“你……你打听我？”赵老四的声音里，重新充满了戒备。
沈铭摇了摇头，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放下了酒杯，身体靠回椅背，目光直视着赵老四，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不是打听你。我只是觉得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了那条‘海龙七号’。”
轰！
这五个字，像一道旱天惊雷，在赵老四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海龙七号！那是他的船！是他当年花了全部家当，又贷了一大笔款，从外地买回来的、当时整个清河县最大最先进的抽沙船！那是他的命根子，是他所有荣耀和财富的来源！
这个名字，除了他自己和最亲近的几个人，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赵老四那张因为酒精和绝望而显得麻木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惨白。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在这一刻，迸发出了惊人的光亮，混杂着震惊、恐惧，以及一丝被深埋的、不甘的火焰。
他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桌上，酒水洒了一片。
他死死地盯着沈铭，仿佛要将他看穿。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穿着普通，长相陌生，但他说出的那五个字，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那个血淋淋的伤口。
醉意，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他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沈铭没有再说话，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他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
赵老四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差点带翻了身后的凳子。他一把抓住沈铭的胳膊，那只因为长期酗酒而有些浮肿的手，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像一把铁钳。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