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十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也格外的冷。紫禁城的琉璃瓦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始终化不去的寒霜,连平日里聒噪的麻雀都缩在巢里,不敢轻易出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沉甸甸地笼罩在宫阙之上,比凛冽的北风更刺骨。
康熙帝的病,终究是瞒不住了。
虽未彻底罢朝,但御门听政的次数明显减少,即便出现,龙椅上的皇帝也时常精神不济,咳嗽声时而打破金殿的肃静。太医院的太医们轮番值守,药味几乎弥漫了整个乾清宫。朝臣们屏息凝神,奏对时字斟句酌,生怕一丝火星,就点燃了那积压已久的、关于储位的惊天火药桶。
八爷胤禩虽被圈禁,但其党羽仍在暗中活动,试图挽回颓势。十四爷胤禵手握西北兵权,屡立战功,声望日隆,其身边也聚集了一批看好他的武将和官员。而四爷胤禛,依旧是一副冷面王爷的模样,勤于政务,不结党,不营私,但门下如年羹尧、隆科多等,皆占据要职,实力不容小觑。
暗流,已不再是暗流,而是即将冲出地表的岩浆。
在这风暴眼的中心,安乐郡主府却异乎寻常的平静。玉檀每日依旧按部就班,入宫请安(若皇帝身体允许),处理“格物所”事务,翻阅各地产业报表,仿佛外界那足以掀翻一切的惊涛骇浪,与她毫无干系。
只有最核心的几个人才知道,这种平静之下,是怎样紧锣密鼓的筹备。
郡主府书房,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暖意融融,却驱不散几人眉宇间的凝重。
「郡主,」陈先生将一份密报放在书案上,声音压得极低,「江南传来消息,我们最后一批、也是最重要的一批物资和人员,共三艘大船,已顺利启航南下,预计明春可抵达‘新京’。至此,按您的计划,需要转移的核心工匠、技术人员及其家眷,共计五百三十七人,已全部离京。」
玉檀轻轻颔首,目光却落在另一份来自福建的密信上。信是水师中的暗线所发,提及近期朝廷对沿海船只管控骤然收紧,尤其是通往南洋方向的商船,盘查极其严厉,似是得了京中的严令。
「四爷的人,动作很快。」玉檀放下信,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冷意。她很清楚,这是胤禛在提前清理潜在的“不稳定因素”,确保在他掌控大局时,无人能轻易从海上脱离他的掌控。
「幸好我们动手早。」赵虎瓮声瓮气地道,脸上带着庆幸,「若是晚上半个月,恐怕那三船人就难了。」
「还不够。」玉檀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核心人员虽已转移,但我们最大的财富和根基——那些技术资料、核心配方、以及我们在各地经营的网络和信誉,无法全部带走。必须在最后时刻到来前,完成‘切割’与‘隐藏’。」
她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扫过陈先生和赵虎:「陈先生,我名下的所有产业,从即日起,启动‘涅盘’计划。所有账目、核心技术档案,进行最后一次备份封存,原件按计划分批销毁或转移至绝对安全之处。各地商铺、工坊,开始逐步放权给培养起来的本地管事,必要时,可进行‘股权’转让,套取最后一批流动资金,全部兑换成黄金或易于携带的珠宝。」
陈先生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要主动肢解他们花费无数心血建立的商业帝国!但他更明白,这是断尾求生,是必须付出的代价。「老奴明白!定会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首尾。」
「赵虎,」玉檀看向他,「郡主府和‘格物所’的防卫,外松内紧。所有知晓内情、确定要随我们离开的人,名单再次核对,确保万无一失。他们的家眷,必须以各种合理的名义,提前‘疏散’出京。同时,准备好‘金蝉脱壳’所需的一切物资,尤其是……那几样‘特殊’的装备和药物,务必确保效用。」
「郡主放心!所有环节都已反复查验!弟兄们枕戈待旦,只等您一声令下!」赵虎抱拳,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叩响,小路子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安神茶进来,神色却有些异样。他放下茶碗,并未立刻离开,而是低声道:「郡主,方才宫里递出来消息……皇上……皇上今日午后昏厥了半柱香的时间,虽被太医救醒,但……但情况似乎不太好。太子爷(指被废后又复立,旋再次被废的胤礽)在咸安宫听闻后,似乎……有些不安分。」
玉檀瞳孔微缩!康熙昏厥!废太子异动!
这无疑是那桶炸药终于被点燃了引线!
「知道了。」她挥挥手,让小路子退下,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但袖中的手指已微微蜷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