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钟声(2 / 2)

老刘把耳朵贴在墙上。起初只有寂静,但渐渐地,他听到了——不是清晰的话语,而是一片模糊的、含混的絮语,夹杂着叹息和啜泣。那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走吧。”老刘拉起柱子,两人匆匆离开。背后,那股甜腻的香味似乎更浓了。

晚饭时,工地上流传起各种说法。有人说当年教堂双城的老工人张头喝了一口白酒,眯着眼睛说:“我爷爷说,教堂的钟不是普通的钟,它是那些回不了家的人最后的念想。钟声一停,魂魄就困住了。”

“那现在为什么又响了?”有人问。

“因为要拆了,”张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众人一眼,“困久了的东西,最后总要有个去处。”

老刘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夜色中的钟楼。月光下,它仿佛活了过来,有了呼吸。

最后一夜到来了。

明天,推土机就会把这里夷为平地,一座三十层的商住楼将拔地而起。王胖子在活动板房里摆了一桌酒菜,算是告别仪式。工人们大声划拳,试图用喧嚣驱散心中的不安。

老刘借口头疼,早早回了自己的铺位。他怀里抱着那个铁皮箱子,手指摩挲着那些发黄的照片。照片里的人都已作古,他们的故事、他们的悲伤、他们的爱与祈祷,都将随着这座建筑一起消失。

午夜临近,工地渐渐安静下来。老刘睁着眼睛,等待着。

当时针指向十二点,钟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见了。当——当——当——缓慢、沉重、悲凉,像一声声送葬的鼓点。

工人们冲出板房,手电光乱晃。老刘跑在最前面,他不知哪来的勇气,径直冲向钟楼,爬上旋梯。

当他到达钟楼平台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僵在原地。

大钟正在自行摆动,但没有任何机械驱动,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动。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钟的表面浮现出微弱的光晕,那些凹痕和锈迹在光中仿佛变成了面孔——无数张模糊的、痛苦的面孔。

钟声继续敲响,八下、九下、十下……

就在第十一声响起时,钟楼内部开始飞出白色的影子。起初老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但那些影子越来越多——半透明的白鸽,它们的翅膀没有扇动,却优雅地滑翔着,从钟楼的每一扇窗户、每一个破洞飞出。

它们盘旋上升,在夜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月光穿过它们半透明的身体,投下斑驳的光影。老刘能听到一种声音,不是鸣叫,而是一种低低的、集体的叹息,混合着解脱与悲伤。

最后一响钟声落下,最后一只白鸽飞出。

它们在钟楼上空盘旋三圈,然后向着北方——俄罗斯的方向——缓缓飞去,越来越淡,最终融入夜空,消失不见。

钟楼陷入死寂。大钟静止了,那些光晕和面孔也消失了,只余下冰冷的青铜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

老刘瘫坐在地上,眼泪不知何时流了满脸。他并不觉得恐惧,只感到一种深沉的悲伤,像是目睹了一场盛大的、沉默的告别。

第二天清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钟楼轰然倒塌。

老刘站在废墟旁,怀里依然抱着那个铁皮箱子。王胖子走过来,递给他一支烟:“昨晚的事……”

“就当是一场梦。”老刘说。

柱子走过来,眼睛红肿:“师父,那些鸽子……”

“它们回家了。”老刘轻声说。

一年后,新的商住楼拔地而起,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老刘已经转到了别的工地,但他时常会绕路过来,站在街对面,望着那座高楼。

没人记得钟楼,也没人记得那些深夜的钟声和白鸽。只有老刘知道,在某个深夜,当城市沉睡时,他偶尔会听到风中传来遥远的钟声,看到梦中有一群白鸽向北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