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的冬天,东北黑土地冻得梆硬,北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杨家屯的冬学扫盲班设在村东头的小学堂里,那是两间低矮的土坯房,窗户上糊着厚厚的油纸,仍挡不住寒气往里钻。
陈志刚是屯里唯一的完小毕业生,顺理成章当了扫盲老师。每晚,他点起煤油灯,在黑板前教乡亲们认字。那些粗糙的手,握惯了锄头犁把,如今笨拙地捏着铅笔,在纸上划拉出歪歪扭扭的笔画。
这天晚上,学生们陆续散去,陈志刚留下收拾教具。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窗户纸哗啦啦响,煤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险些熄灭。
“先生还在忙?”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陈志刚抬头,看见一个穿着白色棉袍的年轻男子站在那儿,不知何时进来的,竟没听见门响。这人面容清秀,皮肤白得有些不自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您是?”陈志刚问道,心下疑惑。屯里就这么几十户人家,他教了两个月冬学,从未见过这张面孔。
“敝姓胡,家住后山那边,听说这里有先生教书,特来请教。”白衣书生微微躬身,举止文雅,与屯里那些粗豪的庄稼汉截然不同。
陈志刚虽有疑虑,但见对方态度诚恳,也不好拒绝,便请他坐下。
那晚,白衣书生问了几个字的写法释义,问题颇有深度,不似寻常农人只为认几个常用字。陈志刚一一解答,两人相谈甚欢,直到夜深,白衣书生才告辞离去。
自此,白衣书生每晚必来,总是在学生散尽后出现,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去。陈志刚问过他为何不早些来与大家一起学习,他只笑称白天有事,晚上才有空闲。
屯里人开始注意到陈老师的改变。原本那个略显青涩的年轻人,如今讲课越发从容自信,引经据典,妙语连珠,连村里最顽固的老辈人都被吸引,冬学班 attendance 日渐增多。
然而,陈志刚自己心里却泛起不安。与白衣书生夜谈愈久,他愈发觉察对方非同寻常。那人有时会问些近乎幼稚的问题,有时却提出连陈志刚都需思索许久的疑难;他怕冷,总是坐得离火炉很近,却又从不脱去那件白袍;他走路无声,表情少有变化,皮肤在煤油灯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一晚,大雪封山,北风呼啸,陈志刚本以为白衣书生不会来了,正收拾准备回家,一转身,那人已静坐在老位置上,袍子上不见一片雪花。
“胡同志这么晚还来?”陈志刚强压心中不安,勉强笑道。
“与先生夜谈,获益匪浅,风雨无阻。”白衣书生微微一笑,笑容僵硬得不自然。
那晚,他们讨论了几个生僻字的来源,白衣书生突然问道:“先生可知道,‘狐’字有何深意?”
陈志刚心头一跳,稳住心神道:“‘狐’字从犬,瓜声。狐性多疑,故有‘狐疑’一词;亦能通灵,古书常载狐仙传说。”
白衣书生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先生可信世上有狐仙?”
教室里静得可怕,只有煤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陈志刚喉头干燥,他强自镇定:“新社会了,不兴讲这些迷信。”
白衣书生轻轻点头,不再追问。
接下来的日子,陈志刚内心挣扎不已。他开始留意观察,发现白衣书生在灯光下没有影子;他从不触碰热物,有一次陈志刚递给他热水,他避如蛇蝎;他身上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臊气,被淡淡的墨香遮掩,却逃不过有心人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