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悬崖听松(2 / 2)

松翁笑了,笑声像是风吹过松针的沙沙声。

“谁说没有记载?《辽东南怪录》里就写过‘旅顺口外三十里,有崖生孤松,能言语,解人忧’,只不过现在的人谁还看这些老古董?再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听见我说话,只有心死之人,才能与我相通。”

阿文沉默了,他想起自己奶奶生前曾经讲过的一个故事,说老家山上有棵会说话的树,但只有快要死的人才能听见它的声音。当时他只当是乡下人的迷信。

“那...你能看见我的未来吗?”阿文犹豫地问。

“不能,”松翁说,“但我能看见你的过去。你七岁那年,用木炭在自家墙上画了一只猫,活灵活现,把你父亲吓了一跳,从此认定你有天赋。”

阿文惊呆了,这件事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过,连林小雨都不知道。

“你...你怎么...”

“我说了,我能看见所有听我说话的人的记忆。你父亲三年前去世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他临终前对你姐姐说:‘阿文性子太直,不懂变通,我怕他吃亏’。”

阿文的眼泪夺眶而出。父亲是码头工人,一辈子辛苦劳作,供他上学画画,从未抱怨过一句。他去世时,阿文正在北京参加一个毫无意义的所谓“前卫艺术展”,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我...我真是个不孝子...”阿文哽咽道。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松翁的声音变得柔和,“你父亲最欣慰的时刻,是你考上鲁迅美术学院那天,他在工友面前炫耀了整整一个月。”

阿文把脸埋在手掌里,痛哭失声。三年来憋在心里的委屈、悔恨和痛苦,在这一刻全部释放。

松翁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伴着他。夜空中的星辰缓缓移动,北斗七星的勺柄指向北方。

“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许久后,阿文抬起头问道。

“活下去,”松翁说,“就像这棵松树,无论风吹雨打,酷暑严寒,只是扎根,生长。你的画不是没人欣赏,只是时候未到。”

“那小雨呢?”

“缘分如潮水,有来有去。若是有缘,自会重逢。”

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黎明即将来临。

“我该走了,”松翁的声音开始变得飘忽,“记住,年轻人,世间万物皆有灵性,死亡不是解脱,而是放弃。你的画笔下,有这片海三百年的魂魄...”

声音渐渐消散在晨风中。阿文站起身,发现麻绳不知何时已经断成数截,散落在地。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悬崖和孤松。阿文突然怔住了——在朝阳的映照下,孤松朝向大海的枝干投下的影子,形状酷似一个佝偻着背、手指远方的老人。

他揉了揉眼睛,那影子依然如此。

阿文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对着孤松深深鞠了三躬,转身沿着来路返回。

三个月后,阿文在大连群众艺术馆举办了一场名为《悬崖听松》的画展。展出的作品中,有一幅巨大的油画,画的正是黎明时分的海边悬崖,那棵孤松的枝干形似一位指引方向的老人。画展意外地成功,尤其是那幅主题画,被一位新加坡华侨高价收藏。

一九九五年秋,阿文已是小有名气的画家,他的“海魂”系列被评论家誉为“融合民间传说与现实主义手法的杰作”。一天,他在街头偶遇林小雨。她瘦了些,眼角有了细纹。

“我看了你的画展,”她说,“那幅《悬崖听松》,和我奶奶讲过的一个传说很像。”

阿文笑了笑,没有解释。

二零一三年七月,四十岁的阿文带着他十岁的儿子来到老秃顶子悬崖。那棵孤松依然挺立,只是多了些岁月的痕迹。

“爸爸,这就是你画里的那棵树吗?”男孩问。

阿文点点头,伸手轻抚粗糙的树皮。

“它真的会说话吗?”

阿文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海风吹过,松针沙沙作响,像是三百年来无数故事的余音。

夕阳西下,父子俩的影子拉得很长。临行前,阿文回头望去,那棵孤松在夕阳中的轮廓,依然像极了一个守望的老人,注视着潮起潮落,人间悲欢。

海风中,似乎又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满足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