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虎哭(2 / 2)

午夜时分,哭声再起。

这次老周就站在玻璃幕墙外,隔着冰冷的玻璃,看着大花仰头“哭嚎”。那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不似虎啸,确确实实是人类的婴儿啼哭,悲切至极,仿佛承载了二十年的哀伤。

老周突然想起自己早夭的儿子——如果还活着,今年该二十五了。那孩子出生时呛了羊水,在县医院哭了一夜,哭声就和今晚大花的哭声一模一样,尖细,无助,像是知道自己命不久长。儿子走的那天,老周抱着小小的尸体,在医院走廊里坐了一夜,一言不发,直到天亮。

第二天,老周请了假,去了市档案馆。他在那里泡了一整天,翻找1995年的旧报纸和地方志。终于在泛黄的《辽沈晚报》一角,找到一则简短的消息:“一九九五年十月十七日,一婴儿被弃于动物园虎区,工作人员及时救出,未造成伤亡。”报道只有百余字,没提母虎踩死幼崽的事。

老周又去拜访了几位早已退休的老员工,拼凑出了更完整的故事:那对弃婴的父母始终没找到,婴儿后来被送往福利院,据说不久后就因病夭折了。而母虎在事件后行为异常,不仅踩死幼崽,还时常在深夜发出怪声,园方曾考虑实施安乐死,但最终只是将它单独隔离,直到它三年后自然死亡。

“那母虎死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虎区入口,就是当年放婴儿的地方。”一位退休的老饲养员告诉老周,“像是还在等什么。”

十月十七号晚上,老周买了瓶白酒,独自坐在值班室里喝。窗外风声呜咽,像是无数冤魂在诉苦。他知道大花此刻一定又在“哭”了。

十一点多,酒劲上头,老周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向虎区走去。他手里拿着一个红布包——里面包着他儿子小时候穿过的一件肚兜,二十五年了,他一直留着。

大花果然站在玻璃幕墙前,仰着头,却没有发出声音。它看见老周,缓缓低下头,一双在夜色中发着绿光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老周打开手电,光柱在风中颤抖。他慢慢展开红布包,把那件褪色的肚兜贴在冰冷的玻璃上。

“我知道你记得,”老周对着虎区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你和你娘,都记得。”

大花缓缓走近玻璃,鼻尖几乎贴在上面,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结成雾。老周看见它的眼睛——不像平日那样浑浊,而是清澈的,悲伤的,几乎像人的眼睛。

“那孩子后来也走了,”老周继续说,眼泪不知何时流了下来,“和你兄弟一样,没活下来。这世上,遗憾太多了。”

大花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不再像婴儿啼哭,而是真正的虎啸,低沉,悲怆,在夜风中传得很远。

老周不知道自己在虎区外站了多久,直到酒醒了大半,才踉跄着回到宿舍。那晚,他梦见自己的儿子,梦见那只被踩死的幼虎,梦见大花和它的母亲,还有那个不知名的婴儿,他们在梦中相互追逐,最终化作一阵风,消散在长白山的密林里。

第二天一早,老周照常去喂食。大花安静地吃着,不时抬头看他一眼。从那天起,夜半的哭声再也没有出现过。

十一月底,老周退休了。临走前,他去跟大花道别。老虎静静地趴着,目光平静。老周把那只红布包埋在了虎区的一棵松树下。

第二年春天,老动物园正式关闭,动物们被迁往新园区。据说大花在新虎山里过得不错,只是变得更加安静,常常望着东北方向——那是老动物园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