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浑身一颤。那是他深藏心底的秘密:1994年那起事故,违规操作的其实是他,赵师傅只是恰好当班,主动替他担了下来。
“我...我对不住你...”老刘终于哽咽着承认。
门内沉默片刻,然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都过去了。这厂子马上就要推平了,咱们这些老骨头,也该歇歇了。”声音不再湿漉漉,反而变得清晰而平和,“明天去找我床底下那个铁盒子吧,里面有你想看的东西。”
老刘怔怔地站着,直到第一缕晨光穿透工厂的破败屋顶。
第二天,他战战兢兢地找到已改为仓库的老宿舍楼,在赵师傅曾经睡过的铁床底下的砖缝里,真的找到一个生锈的铁盒。里面是一本泛黄的笔记本和几张黑白照片。
笔记本里,赵师傅用歪歪扭扭的字记录着从1978年到2003年在厂里的点点滴滴。最后一页写着:
“今天又替老刘顶了锅,他不容易,家里老母病着。这身子脏了就脏了吧,搓搓就干净了。只是心里这坎,不知何时能过去。”
老刘捧着笔记本,在老宿舍楼里哭了整整一个上午。
那晚,澡堂再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往后的半个月,老刘每晚都去澡堂门口坐一会儿,有时带上一瓶赵师傅最爱喝的高粱酒,有时只是静静地坐着。然而,那里再没有任何声响,连老鼠穿梭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十一月初,开发商提前派人来勘察场地。老刘领着他们在厂区转悠,走到澡堂时,他忍不住推开了那扇锈蚀的铁门。
里面空荡荡的,积着厚厚的灰尘,蜘蛛网遍布各个角落,显然多年无人进入。勘察队的小年轻指着墙角问道:“老师傅,那是什么?”
老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墙角的瓷砖上,依稀可见一片深色的印迹,形状像极了一个人背靠墙壁的身影。
“那是水渍吧,这澡堂废弃前就漏雨。”勘察队长不以为意。
但老刘知道,那位置正是赵师傅生前最爱搓背的地方。
2008年的第一场雪来得特别早,轻飘飘的雪花覆盖了锈迹斑斑的工厂,像是给这片记忆的坟场盖上了一层白布。老刘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这片他守护了大半辈子的地方。
临走前,他把赵师傅的笔记本和照片交给了赵建军。建军翻看几页后,眼圈红了。
“刘叔,我爸他...他其实常提起您。”建军抹了把脸,“说您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老刘点点头,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
推土机进场那天,老刘站在厂区大门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即将消失的土地。雪花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像是时光的尘埃。
当澡堂的墙壁在推土机的轰鸣中坍塌时,他似乎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哼唱,隐隐约约,随风飘散:
“铁梅呀,你不要哭,莫悲伤,要挺得住,你要坚强...”
老刘转身离去,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他终于明白,有些债,还清了;有些坎,过去了。而那些擦肩而过的灵魂,或许早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找到了最终的安宁。
雪花纷纷扬扬,覆盖了脚印,也覆盖了一个时代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