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狐魅丹青(1 / 2)

民国二十年,关外奉天城早已是日本人的天下。街面上飘着膏药旗,日本兵的大皮靴踏在青石板上,咔咔作响。城里人心惶惶,都说关东军正在北调,怕是又要生事。

青年画家陈梦鲤住在奉天城西一栋租来的旧洋楼里,他是从北平美专毕业回来的,本想在家乡开个画室,谁知时局如此,买画的人少,雇他画像的也多是日本人带来的艺妓和军官家眷,令他心里憋闷。

那年初秋,奉天城流传起一桩怪事——好些人家发现,夜里挂在墙上的画中人物,眼神会移动。西关李掌柜收藏的一幅《貂蝉拜月》,那貂蝉的眼睛竟会随人转动;更有城南李老太家祖传的《钟馗捉鬼》,那钟馗手中的剑,一夜间方向变了。这些传言被日本人斥为“愚昧迷信”,可民间却悄悄传得沸沸扬扬。

九月十五,陈梦鲤从一家日本酒馆醉醺醺地出来,怀中揣着刚得的几张钞票,是给一个日本大佐画肖像的酬劳。他心里憋屈,抄近路穿过一条昏暗的小巷。

巷子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声。

陈梦鲤借着月光看去,一个穿着素白衣裙的女子蹲在墙角,肩头微微耸动。他本不想多事,却听那女子哭声凄切,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姑娘,这么晚了,为何独自在此哭泣?”

女子抬起头来,陈梦鲤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那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不是时下流行的圆脸细眉,而是尖俏的瓜子脸,眉毛斜飞入鬓,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奇异的光,像是古画里走出来的仕女,却又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妖异。

“先生,”女子声音轻柔,带着关外少有的吴语软音,“我与家人走散,无处可去。”

陈梦鲤犹豫片刻,终究不忍将她独自留在深夜的街头。“若姑娘不嫌弃,可暂住我的画室。我以人格担保,绝无歹意。”

女子微微点头,起身随他回家。月光下,陈梦鲤注意到她行走时几乎无声,裙摆飘动间,仿佛脚不沾地。

回到画室,陈梦鲤收拾出一间客房。女子自称姓胡,名婉卿,从江南来东北寻亲,不料亲人已搬离,盘缠用尽,流落街头。陈梦鲤心生怜悯,安排她住下。

第二天清晨,陈梦鲤被一阵香气唤醒。走出房间,只见桌上已摆好清粥小菜,胡婉卿正站在窗前,晨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身上,美得不似凡人。

“陈先生,”她转过身,微微一笑,“为报答收留之恩,我愿做您的模特。”

陈梦鲤喜出望外,当即准备画具。胡婉卿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姿态自然而优雅。然而奇怪的是,当她坐下做模特时,整个人的气质忽然变了——眼神变得深邃,嘴角的笑意带着几分神秘,仿佛不再是那个温婉的落难女子,而是某种更为古老、神秘的存在。

陈梦鲤沉浸在创作中,笔触如飞。他从未有过如此灵感迸发的时刻,每一笔都恰到好处,色彩运用也远超平日水准。

三天后,画作完成。陈梦鲤自己都惊讶于这幅画的精美——画中的胡婉卿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真能看透人心。然而就在他落下最后一笔的瞬间,胡婉卿忽然脸色一变,推说身体不适,匆匆回了房间。

第二天,胡婉卿消失了。房间里整整齐齐,仿佛从未有人住过。陈梦鲤四处寻找无果,只得作罢,将全部情感寄托在那幅画上。

奇怪的事情从那时开始发生。

先是邻居家的孩子说,夜里看见陈先生画室里的画中人在动。接着陈梦鲤自己也发现,每天早晨醒来,画中人的姿态似乎都有细微的变化——昨天左手放在膝上,今天却搭在了腰间;昨天直视前方,今天却微微侧首。

更令人不安的是,陈梦鲤的身体日渐虚弱。原本健壮的他变得憔悴不堪,面色苍白,精神恍惚,却依然整日守着那幅画,不愿离开半步。

“你这画有邪气。”老友赵世文来看他时,毫不客气地说。赵世文在奉天博物馆工作,见识过不少古物怪事。

陈梦鲤不以为然:“不过是幅画像。”

“你看看你自己!”赵世文把他拉到镜子前,“才半个月,瘦成什么样子?眼神都空了!”

陈梦鲤望着镜中的自己,确实形销骨立,但他转头看向画中的胡婉卿,又觉得一切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