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深秋,东北吉林一个小县城里,白桦树的叶子早已掉光,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抖动,像极了垂死之人伸向天空的手指。
小梅立堂口已经七七四十九天了。
此刻,她蜷在炕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却仍止不住地发抖。屋内没开灯,暮色从窗帘缝隙一点点渗进来,在墙上划出一道血红色的痕。窗外风声呜咽,听起来像是远处有什么在哭泣。
“又来了...”小梅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体内正经历着一场战争。一股力量让她想要放声大哭,悲悯世间一切苦痛;紧接着另一股力量窜上来,让她恨不得砸碎眼前所有东西。她的脸在昏暗中不时抽搐变形,时而凄婉如丧子母亲,时而狰狞如索命恶鬼。
“俺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她娘推门进来,看见女儿这副模样,眼圈一下就红了。
三个月前,小梅还不是这样。那时她刚满二十三,在县纺织厂工作,有个处了两年的对象,叫建国,是个货车司机。两家已经在商量婚事,一切都朝着该有的样子发展。
变化是从一场怪病开始的。小梅先是整夜失眠,然后开始说胡话,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医院查不出毛病,有老人提醒:“这孩子,怕是带有仙缘。”
爹娘本来不信这些,可眼看着女儿一天天消瘦,眼神都变了,只得死马当活马医,请来了赵师傅。
赵师傅七十有二,在这一带颇有名望。他来了一看,没多说什么,只掐指算了算,便道:“孩子身上带着缘分,挡不住的,立堂口吧。”
立堂口那天,赵师傅带着小梅净身、焚香、请神。说来也怪,仪式中小梅突然像变了个人,声音苍老浑厚,自称“胡天罡”,说是胡家太爷麾下,已修行八百年,特来护佑弟子。
赵师傅点头,在红布上写下“胡天罡”三个字,这便是堂口的掌堂大教主。
可事情并没这么简单。
立堂口后,小梅身上的“仙家”越来越多。胡家的来了三四位,黄家的也来凑热闹,还有常家的(蛇仙)和清风(鬼仙)。这些“仙家”上身时说法不一,有的说要广积功德,有的说要报仇雪恨,甚至互相指责对方是“冒牌货”。
最可怕的是,小梅发现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了这些“仙家”。它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她身体当成了战场。纺织厂的工作丢了,建国来看过她几次,最后一次,正撞上“黄家仙”上身,小梅又唱又跳,言语轻佻,把建国吓得再没敢上门。
“娘,俺不想活了...”小梅突然开口,声音变回她自己的,带着哭腔。
“傻孩子,别说这丧气话。”娘上前搂住她,“赵师傅说了,今晚就来解决这事。”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赵师傅来了。
他披着一件旧军大衣,手里提着个褪了色的黑布袋。进屋后,他没急着看小梅,而是先环顾四周,眉头越皱越紧。
“不对劲,”赵师傅声音低沉,“这屋里不止一路仙。”
他点燃三炷香,插在窗台上的香炉里。奇怪的是,那香烟不向上飘,反而四下散开,形成一团团诡异的漩涡。
“争堂口啊。”赵师傅叹口气,“有外鬼邪祟冒充正仙,想霸占你这香火。”
小梅娘一听急了:“那咋整啊,师傅?”
“得清堂。”赵师傅从黑布袋里掏出一面牛皮鼓和一副快板,“今晚子时,俺请老仙临凡,辨明真伪,清理门户。”
赵师傅吩咐准备一盆黑狗血、七根桃木钉、五谷杂粮和一面镜子。又让小梅娘去左邻右舍找来五位属龙属虎的壮年男子,说是阳气重,能镇场子。
子时将近,外面突然下起了雨夹雪,打在窗户上噼啪作响。
赵师傅在堂屋布置好了法场。四面墙上贴了符咒,地上用朱砂画了个大圈,小梅坐在圈中央,面前摆着那面镜子。
五位壮年男子按五行方位站定,个个神情紧张。小梅娘躲在里屋,透过门缝往外看,手里紧紧攥着一串佛珠。
赵师傅开始敲鼓唱词: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
左手拿起文王鼓,右手拿起武王鞭...
三阵清风四面排,五路老仙下凡来...”
鼓点初时缓慢,渐渐急促起来。小梅开始发抖,眼睛翻白,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来了,”赵师傅低喝一声,“哪路仙家,报上名来!”
小梅身体猛地一挺,声音变得苍老:“胡天罡在此!”
赵师傅盯着香火,烟雾直直上升,他点点头:“胡老爷请稍候,待辨明真伪,再登正位。”
接着,小梅又换了一种尖细的声音:“黄家黄小跑,给弟子探事报马!”
香火仍是直上,赵师傅又点头。
如此又来了几位,有胡翠花、常天龙,香火都正常。
突然,小梅身体剧烈抖动,声音变得阴沉嘶哑:“吾乃黑风大仙,修行千年,此堂当归我掌管!”
说也奇怪,那香火突然转着圈散开,形成一个个漩涡。
赵师傅脸色一沉:“孽障!还敢冒充正仙!”
他抓起一把五谷杂粮撒过去,小梅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
“俺...俺死得好惨啊...”小梅的声音又变了,这次是个凄婉的女声,“河水好冷...俺的孩子...才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