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我们到了抚顺一带。这里日本人更多了,气氛压抑。村里老人偷偷告诉我们,附近山上有个废弃的戏台,十多年前,有个戏班在那里唱夜戏时,整个戏台莫名起火,全班子二十多口无一幸免,听说领班的姓柳,是河北来的名角。
我听得心惊肉跳,回去告诉何老板,他却只是抽烟,一言不发。
那晚在千金寨演出,台下黑压压坐满了人,不少是日本兵。柳逢春唱《长坂坡》,唱到赵云单骑救主时,台下有个老者突然站起来,脸色惨白,指着台上哆嗦着嘴唇:“是...是他!柳梦梅!他回来了!”
场内一阵骚动。老者继续喊道:“光绪二十八年,我在奉天听过柳梦梅的戏,就是他!可他们班子里的人早烧死了啊!”
台上,柳逢春的唱腔突然高了八度,眼神凌厉如电。几个日本兵也觉察不对,端起枪站起来。
何老板连忙上前打圆场,却被日本兵一把推开。眼看就要出事,柳逢春忽然一个转身,水袖翻飞,整个戏台瞬间被一股白雾笼罩。
雾中,我听见柳逢春对何老板低语:“班主,多谢收留之恩。我们确实非人,乃是光绪二十八年葬身火海的柳家班冤魂。今夜事了,我们就该走了。”
白雾散去,日本兵全都昏睡在地,柳逢春五人已不见踪影。我们慌忙收拾行装,连夜离开千金寨。
走出十里地,回头望去,只见我们来时的方向火光冲天,后来听说那晚驻扎在千金寨的日本兵营地莫名起火,烧死了二十多个日本兵。
何老板站在路边,望着那火光,许久才喃喃道:“唱戏的,总得有点骨气,人如此,鬼亦然。”
自那以后,何家班再没遇到过那样的好角儿。但何老板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拿出柳逢春留下的一件戏服,轻轻抚摸,眼中似有泪光。
多年后,我才在档案馆查到记载: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确有柳家班在奉天一带演出,因拒绝为俄国权贵唱堂会,被人纵火烧了戏台,全班二十三人无一生还。
而那晚在千金寨,柳逢春临走前还留给何老板一句话:“戏比天大,但人命比戏更大。班主,好好活着。”
何老板直到临终前才告诉我,那晚他其实早就知道柳逢春他们的来历——当年柳家班被烧时,他就在场,那时他还是个跑龙套的小学徒。这场收留,是他欠了三十五年的一场救赎。
“人啊...”何老板闭上眼睛,最后一句话消散在风中,“比鬼可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