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带着“司主乃李唐宗室”这一石破天惊的结论返回府邸时，夜色已深。
书房内，烛火依旧通明，孙敬之仍伏在案前，周围散落的卷宗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的脸色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愈发苍白，但眼神却因高度专注而异常明亮。
“老师，您回来了！”见狄仁杰进门，孙敬之立刻起身，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学生这里，似乎…似乎摸到那笔钱的尾巴了！”
狄仁杰精神一振，暂时压下心中关于宗室秘辛的惊涛骇浪，快步走到案前：“仔细说来！”
孙敬之深吸一口气，指着摊开在桌面上的几张新到的信函与他自己绘制的草图，语速因兴奋而略显急促：“学生按老师吩咐，暂停了对高丽境内的深究，转而梳理沈千山资金通过康纳兹流出前的最后脉络，尤其是与长安的关联。我们之前一直将目光锁定在康纳兹身上，认为资金经他之手流入高丽便是终点，却忽略了他本身作为一个胡商，其资金运作的复杂性。”
他拿起一张从登州加急送来的密报：“这是我们安插在登州港的眼线，耗费重金，从康纳兹商队一名因酗酒被逐的二副口中套出的信息。据此人回忆，康纳兹的船队在离开登州前，除了装载大量用以掩人耳目的普通货物外，还秘密接收了一批由晋阳柜坊开具的、不记名的‘飞钱’凭证，面额极其巨大。而这批飞钱，并非全部随船前往高丽！”
“哦？”狄仁杰目光锐利起来，“去了何处？”
“其中一部分，数额相对较小但依旧可观，由康纳兹的一名亲信伙计，携带提前离队，走陆路快马加鞭，送回了长安！”孙敬之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草图上一个标记点——“西市，波斯邸！”
“波斯邸…”
狄仁杰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那是西市中规模最大、背景也最为神秘的胡商柜坊之一，据说与波斯萨珊王朝的流亡贵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业务遍及四海，信誉卓着，但也因其客户复杂、守口如瓶而闻名。
“正是！”孙敬之继续道，“学生立刻调阅了近年来与波斯邸有过来往的，所有可能与沈千山关联的账户记录。因其账目隐秘，过程极为艰难。但功夫不负有心人，通过交叉比对晋阳柜坊残存账目、淮南商团资金流向以及康纳兹商队的活动时间，学生发现，就在沈千山遁逃前后，有一个名为‘西域珍玩会’的空壳商号，在波斯邸存入了一笔与康纳兹亲信带回长安的飞钱面额高度吻合的巨款！而这家‘西域珍玩会’，经查，其背后隐约有前宗正寺官员的影子！”
线索，再次指向了李唐宗室！
宗正寺，正是管理皇室宗族事务的机构！
“好！”狄仁杰忍不住赞了一声，孙敬之这番抽丝剥茧，终于将那条若隐若现的资金链，从迷雾中彻底拖了出来！“这笔钱存入波斯邸后，又有何动向？”
“这才是关键！”孙敬之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这笔钱并未在波斯邸久留，而是被迅速分散，通过多个匿名账户，流向了长安周边的几个不同的商号。这些商号看似经营着毫不相干的业务——木材、石料、油坊、铁器铺…但学生仔细核对了它们的采购记录，发现了一个惊人的共同点！”
他拿起另一份卷宗，上面是他密密麻麻列出的清单：“这些商号在近两个月内，以远超其经营所需的数量，大量采购了三种物资——猛火油（石油粗制品）、弓弩箭矢（尤其是军用的制式弩箭）、以及质地坚韧的桐木与牛皮！”
猛火油！
弓弩！
桐木与牛皮（可用于制作盾牌或攻城器械）！
这三样东西组合在一起，其意味不言自明——这是要打造一支装备精良、甚至拥有纵火与攻坚能力的武装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