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敬之追查到的资金线索,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下发现了暗涌的激流。
狄仁杰深知此事关乎国本,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夜奋笔疾书,将连日来所获——从雷万劫供出的“裂国”狂言,到崔明勾结沈千山、篡改图纸的铁证,再到孙敬之抽丝剥茧厘清的、通过胡商康纳兹将巨额资金转移至高丽的惊人发现——条分缕析,写成了一份措辞恳切、证据链日趋完整的密奏。
奏疏之中,他不仅详陈了幽冥司“撕裂大唐,重塑乾坤”的骇人目标,更明确指出其“日蚀劫”计划迫在眉睫,且可能内外勾结,引外邦为援,恳请武则天以雷霆之势,肃清内奸,拦截境外资金,并全力海捕首恶沈千山。
翌日清晨,这份沉甸甸的密奏便被紧急送入宫中,直达天听。
紫宸殿内,气氛比往日更为凝重。
武则天端坐于龙椅之上,凤目含威,缓缓合上狄仁杰的奏疏。
她没有立刻说话,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那一声声轻响,仿佛敲在殿内侍立的重臣心上。
今日并非大朝会,但被紧急召来的几位核心宰辅及相关部门主官,如宰相李昭德、兵部尚书、户部尚书,以及吏部侍郎卢承庆等,皆屏息凝神,感受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狄怀英的奏疏,你们都看过了。”武则天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幽冥司…裂国…日蚀劫…还有那逃往高丽的巨资。众卿,有何看法?”
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片刻,吏部侍郎卢承庆率先出列,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以持重守成着称。
他躬身道:“陛下,狄阁老所奏,事关重大,骇人听闻。然…臣细观其奏疏,所谓‘裂国’之言,出自一漕帮匪首之口,虽有大逆不道之嫌,但匪类狂言,是否足以采信?工部侍郎崔明渎职受贿,证据较为确凿,然其是否真与那‘幽冥司’核心有所牵连,奏疏中似乎…似乎也缺乏更直接的证据链。至于资金转移至高丽一事,狄阁老亦言明乃推断,尚无实证指明其必为军费,亦或是沈千山卷款潜逃,另作他图?”
他话语委婉,但意思明确——狄仁杰的指控,听起来惊悚,但核心部分证据不足,尤其是关乎“裂国”和“外援”这等泼天大事,岂能仅凭推断和个别罪犯的口供定论?
卢承庆的话,代表了一部分朝臣的疑虑。
幽冥司之事太过诡异,牵扯太广,若依狄仁杰所言大动干戈,必然引发朝野震荡,人心惶惶。
更何况,沈千山经营多年,关系网盘根错节,谁又能保证,这背后没有权力倾轧的影子?
武则天目光扫过众人,将各异的神色尽收眼底,最后落在一直沉默的宰相李昭德身上:“李相以为如何?”
李昭德沉吟片刻,出列奏道:“陛下,卢侍郎所虑,不无道理。谋逆大案,确需铁证。然,狄阁老素来稳重,若非有相当把握,绝不会轻易上此惊世之奏。王朴血书、崔明供词、漕帮罪证,乃至那指向高丽的资金流,虽非直接证明‘裂国’,却已勾勒出一张庞大阴谋网络的轮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尤其是那‘日蚀劫’之期迫近,若真有变,我等却因拘泥于证据细节而疏于防范,则悔之晚矣。”
他顿了顿,继续道:“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双管齐下。一面,依狄阁老所请,下发海捕文书,图画影形,全力缉拿沈千山及其核心党羽。此乃明线,可安民心,亦可震慑宵小。另一面,则需暗中加强戒备,尤其是皇城、宫闱、以及洛水、漕运等关键地域,需增派可靠人手,以防不测。至于高丽方面…可密令登州都督及安东都护府,加强对往来商旅,尤其是与沈千山、康纳兹有关联者的监控,并设法通过隐秘渠道,探听高丽境内是否有异常资金流入或兵力异动。”
李昭德的建议,既回应了卢承庆对证据的质疑,又采纳了狄仁杰加强防范的核心诉求,显得更为稳妥和老练。
武则天微微颔首,目光再次变得锐利:“李相之言,甚合朕意。”她声音转冷,“幽冥司与否,裂国与否,尚需最终证实。但沈千山勾结官员,贪腐渎职,险些酿成洛水巨患,更卷走巨额官商钱财,此乃铁案!其罪,当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