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皇庄的硝烟虽已散去,但其引发的震荡,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神都洛阳的朝堂之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淮阳郡王李璟,太宗皇帝血脉,堂堂宗室亲王,竟卷入盗卖军粮、勾结逆党的弥天大案!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瘟疫,在狄仁杰押解人赃返京的当天,便已传遍了洛阳官场的每一个角落。
惊愕、猜疑、恐惧、乃至幸灾乐祸,种种情绪在朱紫公卿之间弥漫、发酵,最终在次日的常朝之上,轰然爆发。
万象神宫,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女皇武则天端坐于丹墀之上的九龙御座,冕旒垂面,看不清具体神色,但那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却让殿中侍立的文武百官个个屏息垂首,不敢直视。
御座旁侧,铜鹤香炉吐出的袅袅青烟,也仿佛被这凝滞的空气所冻结,失去了往日的飘逸。
狄仁杰身着紫色官袍,手持象牙笏板,立于班列之前,从容不迫地将邙山查案经过、缴获军粮数额、以及李璟的部分供词,条理清晰地一一禀奏。
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众人的心鼓上。
当听到山洞中囤积军粮竟有“万石之巨”,且可能与一个旨在“裂国”的隐秘组织“幽冥司”有关时,殿中终于无法维持死寂,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
“肃静!”
殿中御史高声呵斥,才勉强压下了骚动。
狄仁杰奏毕,将整理好的证物清单及李璟画押供词副本,由内侍呈送御前。
武则天缓缓伸出手,拿起那叠沉重的文书,指尖在“幽冥司”三个字上停留了片刻。
御座之下,百官皆能感受到那瞬间弥漫开来的、更加冰冷的威压。
良久,女皇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淮阳郡王李璟,世受国恩,位列藩王,不思报效,反而监守自盗,勾连妖逆,罪证确凿,人神共愤!着即褫夺一切封爵、官职,押入天牢,严加审讯,依律定罪,绝不宽贷!”
这道旨意,如同惊雷炸响,彻底坐实了李璟的罪行。
部分与李璟素有往来、或曾收受其好处的官员,顿时面如土色,冷汗涔涔。
然而,关于狄仁杰奏折中重点提及的“幽冥司”,女皇的态度却显得颇为微妙。
她并未如处置李璟般立刻下达明确的剿灭旨意,而是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满朝文武:
“狄卿所奏‘幽冥司’一事,关乎社稷,朕已深知。”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审慎的权衡,“然此组织行踪诡秘,线索庞杂,其背后是否真有如此庞大之阴谋,尚需详加查证。朕虑者,若贸然公开大肆缉拿,恐风声鹤唳,引发朝野不安,更易被宵小利用,煽动民意,动摇国本。”
她顿了顿,凤目含威,缓缓续道:“况且,李璟一案,已牵涉宗室。若‘幽冥司’之说广为流传,难免引得人心惶惶,宗亲自危,非国家之福。此事,当以稳妥为上。”
这番话,看似有理有据,顾全大局,但殿中不少明眼人都听得出来,女皇对“幽冥司”的存在及其威胁程度,仍持保留态度。
她更倾向于将此案定性为李璟个人的贪腐谋逆,而非一个庞大组织系统性“裂国”阴谋的一部分。
这背后,既有对宗室稳定的担忧,恐怕更深层的,还是对狄仁杰权力过重、借案掀起大狱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狄仁杰闻言,眉头微蹙,正欲出列再谏,陈明利害。
然而,未等他开口,班列中已有一人抢先迈出。
正是门下侍中,素以保守稳健着称的老臣卢承庆。
“陛下圣明!”卢承庆手持笏板,声音洪亮,“狄阁老查办李璟之案,揪出蠹虫,功在社稷。然‘幽冥司’之说,迹近缥缈,仅凭李璟一面之词及些许不明信物,便断定有如此庞大逆党潜伏于朝野内外,老臣以为,确需慎重。贸然兴狱,恐伤及无辜,动摇国本。陛下主张稳妥查证,实乃老成谋国之见!”
卢承庆一带头,立刻有几名御史台和礼部的官员纷纷出列附和。
“卢相所言极是!狄阁老追查案件,固然尽职,然亦需顾及朝局稳定。若因查案而致百官不安,宗室震荡,岂非本末倒置?”
“臣闻狄阁老查案期间,动用内卫、军方,动静颇大。如今李璟既已伏法,军粮亦已追回,不若就此结案,将‘幽冥司’之事交由有司暗中查访即可,何必非要置于朝堂之上,惹得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