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金吾卫大将军李楷固府上那场不欢而散的拜访,如同撞上了一堵冰冷坚硬的铁壁,将狄仁杰从军方高层获取信息的路径彻底封死。
李楷固那近乎失控的愤怒,虽显蛮横,却也透露出其背后压力的巨大,让狄仁杰更加确信,焦尸的身份是此案的关键枢纽,也是对手严防死守的核心机密。
既然明路不通,便只能另辟蹊径。
狄仁杰将希望寄托在了府中那位虽手不能书,却胸藏万卷的弟子身上。
返回狄府后,他径直来到孙敬之养伤的厢房。
孙敬之的气色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只是右手依旧被纱布层层包裹,行动不便。
他正倚在榻上,用左手艰难地翻阅着一本古籍,见老师进来,连忙想要起身。
“敬之不必多礼。”狄仁杰摆手制止,在他榻边坐下,将拜访李楷固受阻的情形简要告知,末了叹道:“军方高层阻力重重,欲从其内部查明那焦尸身份,短期内恐难有进展。如今看来,突破口或许还在你这里。”
孙敬之聪慧,立刻明白了老师的意思:“老师是让学生,再从那些浩如烟海的故纸堆里,寻找与那绢布标识相关的线索?”
“正是。”狄仁杰目光恳切,“那鹰爪闪电图腾,既是鹰扬卫标识,已指向北衙禁军。但鹰扬卫人员众多,职能各异,若无更具体的指向,无异于大海捞针。敬之,你需回想,可曾在那卷记载鹰扬卫仪制的残本中,或是其他涉及禁军、乃至前朝军制的典籍里,见过与此图腾相似,但又有细微差别,可能代表特定分支、特定任务小队、或是已被裁撤改组机构的标识?”
孙敬之凝神静思,眉头微蹙,脑海中如同有一架无形的书橱在飞速检索。
他阅读过的书籍实在太多,许多细节若非特意记忆或触发,早已沉入脑海深处。
“鹰扬卫…特殊标识…分支…”他喃喃自语,左手无意识地捻着被角,“学生记得,那卷残本中,除了主标识,似乎确实附录了一些变体图腾,但皆模糊不清,注释也残缺…等等!”
他忽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学生想起,弘文馆库中,似乎还有几箱未曾彻底整理完毕的前朝兵部、乃至更早时期的军府档案残卷,是太宗朝初期整理旧档时剔除出来、认为无关紧要的部分,其中或许有涉及禁军编制演变的零星记录…只是,那些箱子堆放杂乱,积尘甚厚,且未经编目,查找起来,无异于沙中淘金…”
“沙中淘金,也要淘!”狄仁杰断然道,“敬之,你虽手伤不便,但记忆与思路无碍。我即刻派人前往弘文馆,以修缮整理古籍为名,将那几箱档案残卷全部运回府中!你只需口述,所需何类典籍,大致年代范围,让书记官和可靠的家丁替你翻找查阅!”
这是目前唯一看似渺茫,却可能直指核心的希望。
狄仁杰雷厉风行,当即吩咐张承翊去办,并严令此事需秘密进行,不得声张。
当日下午,几口散发着浓重陈腐气味的巨大木箱便被悄悄运入了狄府后院一间僻静的空房。
狄仁杰调派了四名识文断字、绝对忠诚的家丁,由孙敬之远程指挥,开始了一场艰苦的“沙中淘金”之战。
过程枯燥而漫长。
箱中的档案残卷大多破损严重,虫蛀、霉变、字迹漫漶者十有八九。
家丁们需先小心清理浮尘,再将卷册一一展开,由孙敬之凭记忆和直觉,快速判断其是否有价值。
往往翻阅数十卷,皆是无用之物。
天色渐晚,烛火燃起。
空房内只听得见纸页翻动的沙沙声和孙敬之时而肯定、时而否定的简短指令。
狄仁杰也留在房中,并不插手具体查找,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时而闭目养神,时而看着弟子那专注而苍白的侧脸,心中亦不免有些焦灼。
难道这条路,真的也行不通吗?
就在夜色深沉,连家丁们都面露疲态之时,一名家丁展开了一卷几乎要散架的皮质卷轴,上面的字迹是用一种罕见的银朱书写,虽年代久远,却依旧鲜艳。
他本欲按照惯例请孙敬之过目判断,孙敬之只是随意一瞥,目光却猛地被卷轴边缘绘制的一个小型图案吸引住了!
那图案同样是一个猛禽利爪与闪电的组合,但与鹰扬卫标识相比,那利爪更显苍劲,闪电的走向也更加曲折诡异,更重要的是,在图案下方,还有两个模糊的小字注解!
“停!拿近些!灯!再拿近些!”孙敬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竟忘了手伤,想要撑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