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城的喧嚣与烽火,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时值仲春,北地的风依旧带着料峭寒意,却已掩不住沿途草木萌发的点点新绿。
三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在一队精干护卫的簇拥下,沉默地行驶在通往洛阳的官道上。
车轮碾过尚未完全干燥的泥土,发出单调而规律的辘辘声,与车内的寂静相互映衬。
中间那辆最为宽大的马车内,狄仁杰闭目倚靠在软垫上,似在养神,但微微蹙起的眉头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起伏。
他的对面,孙敬之靠着车厢壁,受伤的右手被仔细地固定在胸前,脸色虽仍苍白,但精神尚可,目光偶尔掠过窗外飞逝的景物,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恍惚与对前路的隐忧。
张承翊则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腰杆挺直,即便在颠簸的车厢内,也保持着军人的警觉,左肩的伤势让他动作稍显僵硬,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始终留意着车外的任何风吹草动。
车厢一角,稳妥地安置着两个密封严实的紫檀木箱。
一个里面装的是红烛寺一案的完整卷宗副本,包括姚崇德、陈玄(慧明)等人的供词、查抄的账册清单、地宫地图以及战斗记录,所有文书均用火漆密封,加盖了狄仁杰的私印和王孝杰的都督府官印。
另一个较小的箱子,则更为重要,里面是那两枚至关重要的玄铁令牌——“幽冥司·地”字令和最初来自洛阳鬼市的那枚“幽冥司”字令,以及从突厥营地缴获的密信、从地宫“焚库”抢出的部分核心残卷。
这些,是直指“幽冥司”存在的铁证,也是狄仁杰此番返京面圣的底气所在。
离城前,王孝杰亲自送至十里长亭,这位沙场悍将难得地流露出郑重之色,抱拳道:“阁老,朔州之事,某家定会料理干净,绝不留后患。此去神都,山高水长,阁老务必珍重!若有需朔州军效命之处,只需一纸书信,某家万死不辞!”
狄仁杰深知王孝杰性情,亦郑重还礼:“孝杰兄,边关重地,托付于你,老夫放心。然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朝堂之上,波谲云诡,你在此处,亦需谨言慎行,稳固根本,即为大局之幸。”
两人心照不宣,皆明白真正的风暴中心,已随着狄仁杰的南返,悄然转移到了那座繁华似锦、却也是权力漩涡核心的神都洛阳。
车队昼行夜宿,行程紧凑。
狄仁杰严令低调赶路,尽量避免与地方官员过多接触,一切从简。
沿途所见,与朔北的苍茫辽阔迥然不同,中原大地春意渐浓,田野间已有农人忙碌的身影,驿道上商旅往来,市镇熙攘,一派太平景象。
然而,这看似繁荣安定的表象,此刻在狄仁杰眼中,却蒙上了一层阴影。
孙敬之破译出的“洛水”、“粮仓”、“蛟患”等字眼,如同魔咒般在他心头萦绕。
这平静的河水之下,这丰裕的粮仓之中,是否正潜伏着“幽冥司”掀起的暗流?
途中歇息时,狄仁杰时常展开随身携带的简易地图,目光久久停留在洛水与漕运沿线。
孙敬之虽手不能书,但思路清晰,时常与狄仁杰探讨密信中那些扭曲符号可能代表的具体含义,或是星象偏移暗示的潜在时间窗口。
张承翊则负责外围警戒,同时根据自己对军械、地形的了解,分析着可能被袭击的薄弱环节。
主仆三人,在这返程的马车里,已然将思绪投向了即将面对的、更为凶险的战场。
这一日,车队渡过黄河,距离洛阳已不足百里。
天色将晚,便在黄河渡口附近的一处较大驿馆住下。
驿丞见狄仁杰气度不凡,护卫精悍,不敢怠慢,安排了清静的上房。
夜深人静,狄仁杰独自在房内,再次检查了那两只木箱的密封情况,确认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