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浮生三影(2 / 2)

就在这时,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李芳”……

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才接起电话:“喂,李芳啊。”

“刘姐,干啥呢?晚上有空没?文化广场那边听说来了个戏班子,唱梆子的,去瞅瞅不?”李芳的大嗓门立刻充满了小小的客厅。

“我……今晚就不去了,有点累。”我蔫哒哒的回答!

“咋了?听着声儿不对啊?让张太太给说啦?”李芳立刻听出了我的异样。

“没,张太太人挺好。就是……就是刚才……”我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没忍住,把下午认错快递小哥的事,含糊地跟她说了,只说那小伙子长得特别像李闯闯,把我自己吓了一大跳。

电话那头,李芳安静了几秒,然后,猛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哎哟我的老天爷!刘姐啊刘姐,我说你是想老爷们想疯了吧?看个送快递的都能看出花来?还李闯闯?哈哈哈……”

我被她说得脸上臊得慌,赶紧辩解:“不是!是真像!那眉毛眼睛,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得了吧你!”李芳打断我,笑声里带着她特有的促狭和直白,“像有啥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我说刘姐,你这一个人拉扯思李多少年了?也该给自个儿琢磨琢磨后半辈子的事了。光看着像顶啥用?得来实在的!”

她顿了顿,压低了点声音,却更显得神神秘秘:“哎,说正经的,我们小区那个下夜的老陈头,就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人挺实在,退休金也不少,房子虽然旧点但也够住。上回我跟他提了一嘴你,人家还挺上心呢!要不,我给你们牵牵线?你给他当个老伴,这不比你看个快递小哥实在多了?”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呀!”我气得差点咬到舌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那点因为回忆泛起的涟漪,瞬间被她这通不着调的话给搅和没了,“李芳!我再跟你说正事,你倒好,胡咧咧到天边去了!什么下夜大爷,什么老板,你再瞎说,我以后可不接你电话了!”

“哟哟哟,还急了?”

李芳在电话那头笑得更大声,“我这不也是为你好嘛!成成成,不提了不提了。不过刘姐,我可告诉你,那镜花水月里的,看看就得了,日子还得咱自个儿一步一个脚印地过。行了,你不去我找别人了,挂了啊!”

不等我再说什么,她那边已经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我真是哭笑不得。

胸口那乱麻好像被李芳这通大炮似的玩笑给轰散了些,但一种更复杂的、哭笑不得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这个李芳,永远是这么个风风火火的脾气,能把你的伤心事搅和成一场闹剧。

我放下手机,走到窗边。

楼下,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勾勒出行人匆匆归家的身影。

那个叫田震云的快递小哥,此刻又骑着车穿梭在哪条街巷呢?

他有着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世界,与我这个偶然开错门、认错人的寄快递的,只不过是偶尔碰面的陌生人。

而李闯闯……我最爱的小老公,早就被时间的河流冲到了我看不见的远方。

李芳的话糙理不糙,像不像,都只是我心底的一场波澜,惊动不了别人,也改变不了什么。

“实在的……”我低声重复着李芳的话,转身走进厨房……

我摇摇头,苦笑了一下。想又怎么样?

第四节:思念故人

李闯闯终归还是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那个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打起游戏没命似的、工作起来是认真的…思李的爸爸…会把我冰凉的手脚揣进他怀里捂着的男人,早就化作了山坡上一座沉默的土丘,和记忆里一些褪了色的碎片。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楼宇的轮廓模糊成一片深灰。

我系上围裙,开始淘米、洗菜。厨房里响起熟悉的水声、切菜声,这些日常的声响像是一只温柔的手,慢慢将我从未能平息的惊涛骇浪中,拉回到现实的岸边。

“妈,我回来了!”门口传来钥匙响动和女儿思李清亮的声音。

“哎,洗手吃饭,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番茄炒蛋。”我连忙应着……

思李放下书包,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事。

我看着她幼小鲜活的脸庞,那眉眼间,依稀能看到几分李闯闯的影子,尤其是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上翘的弧度。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妈,你怎么了?眼睛有点红。”思李忽然停下来,凑近看我。

“没事,”我别过脸,假装去关火,“刚才炒菜,油烟呛了一下。”

我不能告诉她,我刚才差点把另一个男人认成了她的爸爸。

那份沉重的思念,是我一个人的背负,不该成为她幼小生命里的阴影。

李闯闯走的时候,思李还太小,小到关于父亲的记忆几乎是一片空白。

这于我,是幸,也是不幸。

晚饭后,思李回房写作业。

我收拾完厨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却半天没有按下一个键。

电视漆黑的屏幕,像一块幕布,不经意间又映出了夏午那张汗涔涔的、酷似李闯闯的脸。

“田震云……”我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

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却长着一张足以搅动我十年光阴的脸。这世上的事,竟能巧合得如此残忍,又如此吊诡。

我起身,走到书柜旁,从最底层一个旧饼干盒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相册。

翻开,第一张就是我和李闯闯的合影。

照片已经泛黄,边角卷翘。

上面的他,穿着当时最时兴的夹克,咧着嘴笑,眼神明亮,带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

我的手轻轻抚过那张年轻的脸庞,冰凉的相纸无法传递任何温度。

“你看你,要是能老一点,是不是也就是那个样子?”我对着照片,喃喃自语。

那个叫田震云的快递小哥,就像是李闯闯被生活磨砺了十年后可能长成的模样——皮肤更黑,轮廓更硬朗,眼神里多了风霜和疲惫,但骨子里的那股劲儿,却像得出奇。

可是,像终归只是像。

我的李闯闯,永远定格在了三十三岁,定格在了这张泛黄的照片里。

他不会变老,不会疲惫,也不会再回来。

我将相册合上,仔细放回原处,像封存一个不敢轻易触碰的梦。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我还要去张太太家干活,要操心思李的学业,要算计着柴米油盐。日子,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地过。

只是我知道,从今往后,每次门铃响起,我的心都会条件反射般地紧一下。

我会在开门递送包裹的短暂瞬间,下意识地、偷偷地,多看快递小哥一眼,然而好几次过来取快递的,却不是田震云了……

难道这小伙让我那次认错人吓跑了?

我的期待,我的妄想,随着它的消失也慢慢消失了……哎……我只是……只是想从那张酷似的、活生生的脸上,偷一点虚幻和慰藉……而已

——借以凭吊我那早已沉埋于岁月深处、永不再回来的春天。

这念头让我觉得自己有些可怜,又有些可鄙。

但人心就是这样,明知是饮鸩止渴,有时却也难以自控。

夜色渐深,我关掉了客厅的灯,将自己浸入一片黑暗之中。

窗外,城市的灯火绵延向远方,那里有无数个“田震云”在奔波,也有无数个像我一样的人,在各自的角落里,怀揣着不为人知的思念,继续活着。。。

几天后,我又有一个包裹要退。门铃响起时,我的心没来由地快跳了两下。

打开门,门外却是一张陌生的、被晒得黝黑的脸。

“姐,取件码?”年轻的快递员利落地问。

“哎,好……”我递出包裹,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他身后的楼道。

空无一人。

又一次,再来。

依旧不是他。

那股说不清是失落还是释然的情绪,像退潮般,缓缓漫过心头。

他或许调去了别的片区,或许只是不再负责这一栋楼。我那声失态的呼喊,大概真的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交集。

这样也好。

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期待,那丝饮鸩止渴般的妄想,也随着他的不再出现,慢慢地、彻底地消散了。

日子,重新变回老样子。

每天去张太太家,接送孩子,做饭洗衣。

门铃依旧会响,是外卖,是新的快递员,是查水表的,却再也不是那个能让我心头一紧的身影了。

这样,真的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