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微弱的、辛辣中带着一丝苦涩的气味钻入鼻腔。
是雷公藤焚烧后的味道。
此物剧毒,性属火。
按照祖父的阵图,“离”位的地脉三尺之下,正埋着一截用秘法炮制过的雷公藤根,作为抵御外力侵扰的“火信”。
如今,它竟被某种她尚不清楚的力量引燃于表土之上,那三次熄灭的马灯,正是地脉之火与凡火相冲的结果。
当天晚上,南京城又下起了雨。
白桃在家中点亮一盏孤灯,翻检着祖父遗留下来的那套《地脉志》。
当她翻到“泰卦应候”这一条目时,一张夹在书页间的黄麻纸滑落下来。
纸上没有一个字,只有一圈细密得如同针尖刻画的咬痕,边缘参差不齐,正是蚂蚁的啮痕。
白桃心中一动,将这张黄麻纸在书桌上平铺展开。
她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她今天从“巽”位蚁穴旁收集来的、混杂着朱砂颗粒的泥土粉末。
她将粉末均匀地洒在黄麻纸上,然后静静地等待。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干燥的粉末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在纸上无风自动,缓缓蠕动、聚拢。
片刻之后,它们竟自动排列组合,在纸上清晰地勾勒出七个光点般的印记。
每一个印记,都对应着一个卦象的方位。
兑、乾、坤、艮、震、巽、离。
白桃的目光扫过这七个光点,呼吸骤然停滞。
八卦阵图,独独缺了正北方的“坎”位。
纸面上,那个本该属于“坎”卦的位置,是一个刺目的空白。
她心头猛地一沉。
那是当年日军为了寻找宝藏,动用炸药进行毁灭性勘探的地点,钟山北麓的那片山体,地气至今未能平复。
“坎”为水,为陷,为险。
坎卦不复,则金陵地脉之水不流,全局皆为死棋。
白桃霍然起身,推开咿呀作响的木窗。
冰冷的雨丝夹杂着夜风扑面而来,她极目望向漆黑的城北方向。
就在那片沉沉的夜幕与山影的交界处,一道幽蓝色的微光毫无征兆地浮起,如一簇鬼火,在空中摇曳了一瞬,便转瞬即逝。
那是“阴火”。
《地脉志》有记载,地脉受损至极,在试图自我修复时,会逼出地底深处的阴寒之气,与游离的磷质结合,化为阴火。
此火看似微弱,却能灼伤生灵元神。
唯有身具纯阳体质且精通药性之人,方能以自身为引,将其渡化,弥合地脉的创口。
而放眼整座金陵城,唯一能感应此火,并有能力引渡它的,只剩下她一个人。
白桃缓缓闭上眼。
她曾以为战争结束,使命便已终结。
她踩平了卦象,埋葬了过往,只想做一个平凡的白桃。
可这片土地,这些生灵,却用它们的方式,将她重新推回了宿命的中心。
她张开右手,左手执起桌上的银针,针尖抵住掌心。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冰冷的金属触感,一如她此刻挣扎的内心。
退,则金陵地脉残缺,祖父与陆九等人以性命守护的一切,终将化为泡影。
进,则意味着她要重新拾起“药王宗承愿者”这个她曾决意彻底遗忘的名字,再度踏入那无尽的因果纠缠之中。
窗外的雨又落了下来,敲打在屋檐下的铜铃上,发出一连串清脆又零落的声响。
那节奏杂乱无章,却又仿佛暗含着某种韵律,断断续续,像是在吟唱半句无人能懂的《护愿文》。
白桃睁开眼,眸中所有的犹豫与挣扎尽数褪去,只剩下如古井般深沉的平静。
她左手猛然用力,锋利的银针瞬间刺破皮肤,一道殷红的血痕在掌心浮现。
温热的血珠顺着掌纹缓缓滑落,滴在书桌上那张标示着残缺卦图的黄麻纸上,恰好落在“坎”位那片刺目的空白之上。
窗外雨声愈发急促,仿佛要将整座金陵城都浸泡在这无尽的愁绪与等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