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砚猛然间想起,他整理过的那些残缺的《唱本集》里,确有一句批注:“七日闭鼎,八日启明,魂归汤沸,家宅乃宁。”他原以为这只是某种炼丹术的隐喻,没想到,竟是金陵民间丧葬习俗的真实记录。
“闭鼎”即是停灶,“启明”便是重燃。
一个“死”的仪式,一个“生”的循环,竟与《护愿文》中“死生之契”的章节遥相呼应。
他回身望向那寂静的院落,巷口那口新买的铁锅,今日,正是第七日。
那家的灶火,已经熄了整整一日。
是夜,一道黑影如猫般悄无声息地翻入了那户停灶人家的院墙。
正是白桃。
她径直潜入厨房,里面一片冰冷,只有淡淡的草木灰气味。
她来到灶台前,蹲下身,将那枚乌银针缓缓探入早已冰冷的灰烬之中。
针体没有任何温度变化。
她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入针尖。
这一次,她不是在感知热流,而是在“聆听”中断。
万籁俱寂中,一种极其微弱的共振,通过冰冷的灶台,通过大地,传递到针尖,再传入她的感知。
那不是声音,而是十七个遥远而同步的“心跳”,在金陵城各处,以一种固定的节律,同起同落,遥相呼应。
她瞬间惊觉:即便无火,即便节点是“冷”的,它们之间依旧在靠“中断”本身传递着讯息。
休止即是言语,沉默亦是回应。
这熄灭的灶台,如同乐谱中的休止符,定义了整首乐曲的节奏与情感。
白桃缓缓将银针收回袖中,脸上露出一丝混杂着敬畏与忧虑的神情。
她不再试图做任何干预,只在心中默默记下了这一夜独特的“空灶节律”。
敌人在用声音污染,而这座城市,却在用沉默对抗。
第八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夫子庙那家聋哑匠人的摊位前,匠人的小孙子——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表情郑重地舀起第一勺清冽的井水,高高举起,然后猛地倒入昨夜已烧得滚烫的空锅之中。
“滋啦——”
一声剧烈的炸响,仿佛一道平地惊雷,瞬间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整条街巷仿佛都被这一声惊醒。
就在那一瞬间,站在不远处石桥上的白桃,忽觉自己腕间的寸口血脉,猛地向上狠狠一跳!
紧接着,一个熟悉到让她瞬间窒息的声音,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
“香……不断。”
是陆九的声音。
她猛地环顾四周,晨雾弥漫,行人稀疏,没有人开口说话。
然而,就在那“滋啦”声响起的同一时刻,巷弄两侧,那十七户她昨夜感应到的人家,木门几乎在同一时间“吱呀”开启。
男女老幼从门后走出,手里都端着一只空碗,默默地朝着各自附近相熟的早点摊走去,口中虽无一言,但彼此交汇的眼神中,却流露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那不像去吃早饭,更像是在共赴一场无需宣告的盛大祭礼。
“滴答,滴答,滴答。”
桥下屋檐,积蓄了一夜的露水,受那声波震动,改变了滴落的频率,化作三声急响,清脆利落。
白桃心中一凛。三连急响,正应“震”卦发动之音。雷动,万物生。
她明白了,当敌人用《护愿文》的起音作为魔咒时,这座城市用“开锅第一声水响”作为了反击的号角。
每一个节点,既是接收器,也是发射器。
可这还不够。
敌人的手法太过精妙,直接作用于人的潜意识,寻常的“还阳汤”和“开锅水”只能固本,却无法祛邪。
要彻底挖掉那根钉子,必须找到这种污染的源头,更要找到能够调配出最精准“解药”的人。
这种解药,不会记录在任何医书典籍上。
它一定藏在某个人的记忆里。
一个将“开锅”、“熬粥”、“调味”这些动作,重复了一辈子,将其化为本能的人。
白桃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个身影。
一个曾经参与过祖父早期节点联络,如今早已退隐市井,终日与灶火、米面和五味打交道的老厨娘。
她守护的,或许才是整座城市最原始、最核心的那口灶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