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桃的指尖搭上女孩细弱的手腕时,眉头立刻蹙起。
女孩的脉搏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快而有力,是典型的“洪数”之脉,此乃阳热亢盛,外邪侵体之兆。
“妹妹这几日可有接触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是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白桃温言询问女孩的母亲。
妇人面露忧色,迟疑地说道:“前儿夜里,来了一队日本人,说要搞什么唱歌测试,把囡囡带去问了几句话,听了几段怪声音,半夜才送回来。回来后就一直说胡话,夜里睡不安稳。”
白桃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
她不再多问,从药箱中取出艾条,点燃后,对着女孩拇指指甲旁的少商穴与食指指甲旁的商阳穴,行雀啄灸。
艾草的辛温之气透穴而入,意在宣泄肺热,开窍醒神。
随即,她又取出一小撮冰片粉末,用温水调和,轻轻敷在女孩的肚脐(神阙穴)上,以镇心安神。
一套流程下来,女孩原本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紧绷的小脸也舒展开来,沉沉睡去。
就在白-桃准备收起银针时,女孩在昏睡中,无意识地翕动着嘴唇,吐出几个含混不清的字眼:“……灯灭……香不断……”
这句与周砚从老票友孙先生那里听来的谶语,分毫不差!
夜更深了。
周砚的房间里,灯火彻夜未熄。
他将那本《城南唱本集》与白桃默写出的《护愿文》残谱并排摊开,一张张地比对,一个个音节地拆解。
在耗尽了整整一壶浓茶后,他终于从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曲牌、韵脚和民间小调中,剥离出了一个完整而严谨的结构。
《护愿文》的完整口诀,以四句为一组,每一组的结构都暗合了“起、承、转、合”的叙事逻辑,分别对应着“震、巽、坎、离”四正卦的卦象与卦德。
而每一句的末字押韵,其平仄与韵部的变化,竟遵循着一套极为古老复杂的“纳音五行”生克流转规律。
周砚颤抖着握笔,在纸上写下了最终的结论:“这不是一首歌,这是一个植入人心的‘活卦盘’。歌谣是它的血肉,卦理是它的筋骨,纳音是它的气脉。它不需要被理解,只需要被传唱。只要金陵城里还有一个孩子会唱这童谣,一个老人会哼这小曲,这个‘活卦盘’就不会停止运转。代代口传,便是代代续命!”
当晚,陆九再次潜入了研究班所在的实验所。
然而这一次,他没有去档案室,而是径直摸进了存放杂物的仓库。
他没有引爆任何炸药,只是用火柴,点燃了一捆不知积压了多久的、早已被虫蛀得破破烂烂的旧戏服。
火焰升腾,带着樟脑和霉变布料的呛人气息。
就在此时,一股毫无征兆的夜风忽然从窗外灌入,卷起漫天燃烧的灰烬,竟不偏不倚地,朝着不远处研究班军官的宿舍楼飘去。
翌日清晨,一场诡异的“瘟疫”在日军营地里爆发。
数名参与了“听觉刺激实验”的军官和研究员,在睡梦中,竟不约而同地齐声念出了一句他们从未听过的中文:“天清地宁……”醒来之后,这四个字仿佛魔咒,不受控制地从他们口中反复蹦出,无论如何也无法停止。
无人察觉,在他们营房对面的屋顶上,周砚正迎着晨风,盘膝而坐。
他轻轻敲击着掌心的铜铃,那已经发不出声响的铜铃,却传递出一种无形的韵律。
檐下,隔夜雨水积蓄的露珠,顺着瓦当滴落,在青石板上溅开。
一滴,两滴,三滴……那滴水的声音,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应和着周砚的敲击,汇成了一段清脆而欢快的节奏。
不多不少,恰是“兑”卦三连响。
兑,为泽,为悦。
仿佛整座沉睡的城市,在这一刻,发出了一声愉悦的回应。
白桃站在窗前,没有回头。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这股遍布全城、由虚化实的韵律。
它不再需要她用自身的精气去小心翼翼地引导和维系。
那些散落的节点,如今已自行串联成网,如同一具刚刚苏醒的庞大身躯,开始了自主的呼吸。
那股力量,已经不再需要“守”,而是开始“生”了。
她的目光投向远方紫金山的轮廓,那里有“药王宗”世代守护的药圃。
她知道,时候到了。
这场雨很快就会落下,而山,正在呼唤她。
这一次,她不是去寻求庇护,而是去给予一个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