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即将废弃的暗渠据点深处,她正进行着最后的布置。
她取来七段手臂粗细的空心竹管,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小心翼翼地嵌入土墙的夹层之中。
每一根竹管内,都藏着一片小小的棉布,那是她之前从真正的金陵卦象图上拓印下来的,沾染着白家先祖和她自己留下的微弱汗渍与气息。
她将这个布置命名为“血音回廊”。
当暗渠中气流涌动,穿过这七根竹管时,会因细微的共振,模拟出一种极其轻微、若有若无的吟诵声,仿佛是《护愿文》在低声回响。
最后,她将一小撮真正的乌梅线香的香灰,混入通风口的尘土里。
如此一来,即便敌人动用最灵敏的军犬,或是有精通气味追踪的高手,也只会被引向这个早已人去楼空的“愿力中枢”,误以为他们仍在附近。
这是她为他们身后的这座“坟墓”,留下的最后一位“守墓人”。
周砚被关押在宪兵队总部的地牢里。
他利用每天仅有的一刻钟放风时间,将整个营区的布局死死刻在脑中。
他记下了三处可疑的、架设了天线的通讯基站位置,摸清了内外两班卫兵的换岗规律。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无意中听到两名技术人员的谈话,得知日军正在筹备一个疯狂的计划。
他们打算用一批俘虏作为“生物信标”,强行抽取他们的脑电波,试图远程激活远在扬州的那枚“伪钥”。
如果能引发哪怕一丝地脉鸣动,就足以证实周砚情报的真实性。
时间紧迫。
趁着一个暴雨的深夜,他撕下内衣的一角,用手指蘸着地上的积水调和墙角的炭灰,在布条上飞快地写下一串扭曲的密文。
他将布条卷成细卷,塞进了鞋底早已被他磨开的一道夹层里。
这一切,都必须在被押送转移的途中,交给前来接应的同志。
第三日深夜,月黑风高。
一队全副武装的日军押解着戴着头套的周砚,登上了码头边一艘不起眼的轮船,连夜南下,前往扬州“指认同伙”。
就在船只的缆绳被解开,汽笛长鸣的那一刻,数十里外的紫金山观象台旧址,一道微弱的火光在废弃的井口一闪而逝。
白桃亲手点燃了一束用紫苏和菖蒲合编的熏香。
那两味草药在她的医典里,一味能通达气机,一味能开窍醒神。
此刻,它们混合燃烧产生的烟气,竟在无风的深夜里凝成一线,笔直地、顽固地指向东南方的扬州。
“气引归墟”,这是《药王宗秘典》中记载的一种追踪气息的法门,此刻却被她反其道而行,用作了最决绝的信号。
暗渠的出口处,陆九一直静静地站着。
当他看到远处山峦间那道若有若无、直指东南的烟线时,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灶冷了,该搬家了。”他低声说道,像是在对自己,也像是在对身后的白桃。
几乎在同一时间,颠簸的轮船船舱底部,周砚借着身体晃动的掩护,悄然撬开了脚边的一块地板。
他从袖中摸出一枚用蜡封得严严实实的小铜铃,毫不犹豫地将其沉入了滚滚的江水之中。
铜铃无声地坠入黑暗的江底,无人知晓,在那小小的铃身上,用细如牛毛的钢针刻着一个几乎无法辨认的字——“艮”。
艮卦,为止,为山。
它既是此行的终点,也是未来重启所有机关的起点。
金陵城彻底安静了下来。
暗渠里,陆九和白桃收拾好最后一点行囊,空荡荡的石室里只剩下那七根藏在墙里的竹管,仍在微风中发出似有若无的低吟。
他们成功地为自己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也成功地将敌人的所有注意力引向了千里之外。
但他们都明白,这只是另一场逃亡的开始。
陆九最后看了一眼这处藏匿了数月的栖身之所,目光落在周砚曾经睡过的石床上,那里已经空了。
“今晚,会是金陵最长的一夜。”他转过身,对白桃说。
白桃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将最后一卷银针缠好,放入怀中。
她的眼神穿过黑暗的甬道,望向未知的远方。
一场真正的撤离,一场在敌人眼皮底下的金蝉脱壳,即将在这漫漫长夜里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