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谱的最后一笔,并未带来功成的圆满,反而留下一个刺眼的空白。
乾西北位,那个代表着天、代表着创始的方位,虽有钟楼遗址下那口深井的图样标记,其对应的姓名栏,却空空如也。
这张由无数亡魂名字拼凑而成的《归名录》,竟缺了最关键的一角。
白桃的心沉了下去,她意识到,这并非疏漏,而是某种她尚未理解的规则。
夜色渐深,她独自重返钟楼遗址。
白日里的喧嚣早已散去,只余断壁残垣在月光下投出沉默的影子。
她径直走向那口古井,井口不大,幽深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祖父的笔记中曾提及,井壁另有玄机。
白桃点燃一盏防风灯笼,用绳索将自己缓缓垂入井中。
井壁湿滑,遍布着厚厚的青苔,散发着泥土与腐殖质的混合气息。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枚细长银针,贴着冰冷的石壁,一寸寸地刮开滑腻的苔藓。
这活计枯燥而磨人,指尖很快被石壁磨得生疼。
就在她快要失去耐心时,指腹传来一阵异样的触感。
不是平滑的石面,而是一连串细微的、排列有序的凸点。
她精神一振,小心翼翼地将那一片区域的青苔全数刮净,露出一组如同盲文般的符号。
她不敢用手直接拓印,生怕损毁,便铺上一张薄韧的宣纸,用指甲轻轻刮擦,将符号的形状完整地复刻下来。
回到住处,白桃将那张拓片平铺在灯下。
这些凸点符号毫无规律可言,长短不一,错落排列,不似任何一种已知的文字或密码。
她凝视着这些神秘的符号,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祖父。
老人家生前不仅是位杏林高手,更酷爱音律。
他开出的许多药方,除了药材剂量,旁边总会用一些奇怪的节拍符号标注煎药的火候与时长。
那些节拍,长短顿挫,与眼前的凸点竟有几分神似。
她立刻翻出祖父留下的厚厚一叠药方手稿,将拓片上的符号与药方上的节拍一一比对解码。
过程繁琐至极,但随着一个个字符被破译出来,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当最后一个符号被解开,一句简短而震撼的话语呈现在纸上:“最后一名,守图人自书。”
白桃怔在原地,呼吸几乎停滞。
原来如此。
《归名录》的圆满,需要的不是再寻找一个逝者,而是守护者的自我确认。
这图谱的最后一笔,必须由活着的守护者,用自己的真名来填补。
她是祖父选定的继承人,这乾位,理应由她来写。
然而,当她将这个发现告知陆九时,这个始终与她并肩作战的男人却沉默地摇了摇头。
“我?”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我用过十七个名字,从张三到李四,从货郎到脚夫。哪一个,是真的?”他的眼神空洞,仿佛在看一团无法辨识的浓雾,那就是他的过往。
白桃没有与他争辩。
她只是转身从一个木箱里,取出一件用棉布小心包裹的东西。
她轻轻打开,里面是几片被仔细清洗、拼接过的囚衣碎片。
这是“唤名学堂”那些孩子们最新复原的一批遗物。
她将其中一片递到陆九面前。
那是一块领衬,灰败的布料上,用同色的线绣着一个极小的“陆”字,针脚细密,藏在褶皱里,若不细看,根本无从发现。
字的旁边,更用几乎看不见的针法,绣着一串数字——生辰八字,与陆九记忆中母亲念叨过的一分不差。
“你忘了,但有人一直为你记着。”白桃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陆九死寂的心湖,“这是你入狱前夜,你娘亲手缝进你内衣里的。她怕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陆九的手指颤抖着,抚上那枚小小的“陆”字,粗糙的指腹感受着那穿越了数十年光阴的针脚。
那每一针,都仿佛带着母亲指尖的温度和无声的叮咛。
他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单膝重重触地,发出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