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他翻看其中一张军官合影的背面时,动作猛地一顿。
照片背后,竟用一种极淡的墨迹写着一行小字,字迹潦草,仿佛是在极度匆忙和危险的情况下写下的:“若见此影,速毁‘寅字令’原件——周沉舟绝笔。”
周沉舟!
这个名字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陆九的心上。
他是陆九的恩师,也是军统内部被公开认定的、级别最高的叛徒。
而那枚“寅字令”,正是他叛逃时留下的唯一凭证。
陆九死死盯着那行字,一个被他忽略了许久的细节猛然击中了他。
他猛地醒悟:所谓军统最高级别的叛徒标记“寅字令”,或许根本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伪装!
它是一枚双面信物——表面看,是无可辩驳的叛徒凭证;可它的内层,会不会刻有别的什么?
周沉舟出身神秘,曾不止一次跟他提过一个名为“药王宗”的古老门派。
他立刻从贴身衣物中取出那枚缴获来的、刻有“兑”字的黄铜钥匙,这是他潜入黑船唯一的收获。
他将钥匙的边缘,对准了油灯投射在墙壁上的“寅字令”拓片阴影。
在光影交错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钥匙边缘那些看似毫无规律的豁口与纹路,竟与“寅字令”内层一道被忽略的秘纹完美地吻合在了一起!
这秘纹,正是药王宗历代宗主才能识别的印记!
“原来……原来不是他背叛了组织……”陆九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是我们……是我们误会了守护的方式。”
密室之内,白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在那具与自己容貌相似的女尸怀中仔细摸索,终于触及一个坚硬的物体。
她将其掏出,竟是一本边缘被火烧得焦黑的日记本。
日记本的封皮上,用苍劲有力的笔迹写着两个字:“白桃”。
那笔迹,她至死也不会忘记,是祖父的。
她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翻开日记的第一页,一行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壬午年四月初七,阿桃病亡,我以药延其魂七日,终不可逆。然国难当头,药王宗香火不可断绝,不得不借其‘死’,掩其真身,行‘埋名’之法。”
白桃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手中的日记本重若千斤。
原来自己十岁那年那场大病,并非挺了过来,而是曾真正地走到了死亡边缘。
是祖父,用不知名的药王宗秘法为她强行续命,并对外宣告了她的死亡,为她制造了第一重身份的“埋名”。
她颤抖着手继续向后翻阅,后续的记载更让她感到一阵发自骨髓的寒意:“丙戌年冬,日军觅得承愿体特征:通医理、晓古文、生于震卦时辰。敌势猖獗,防不胜防。故再设一局,以‘还魂引’造‘白桃重生’之象,将计就计,诱敌入彀。”
“啪”的一声,白桃合上了日记,指尖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终于明白了一切。
什么躲避追杀,什么家族秘辛,都只是表象。
她低头看着地上那具冰冷的“自己”,又抬头看了看黑暗的密室,嘴角逸出一丝凄凉的苦笑:“我不是在逃命……我一直活在一场骗局里。”
深夜,城西码头。
陆九手持那枚“兑”字钥匙,如幽灵般潜入一座废弃的旧仓库。
他此行的目的,是查明那艘神秘黑船的真正去向。
他藏身在一堆巨大的货箱之后,屏住呼吸,目光如炬。
没过多久,几名身穿文职人员制服、头戴礼帽的男子,抬着一口沉重的冰棺从仓库深处走出。
冰棺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水汽,但透过模糊的玻璃,陆九还是看清了里面的景象——棺内赫然躺着一个容貌与自己完全相同的男子!
唯一的区别是,那个男子的耳后,没有他那颗标志性的黑痣。
男子的胸前,挂着一块金属铭牌,上面刻着一行小字:“陆九·已清除”。
只听其中一名文职人员压低声音对同伴说:“第七期承愿体备份已经完成,各项生理指标均符合要求,明日即可启动意识覆盖程序。”
陆九伏在货箱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唯有掌心紧握的黄铜钥匙,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既然敌人要用一个“假我”来替代他的真名,窃取他的一切,那他偏要让这个精心准备的假身,变成一把刺向敌人心脏的最锋利的刀。
远处,江雾弥漫。
那艘如同鬼魅般的黑船,在无声无息间再度靠岸,厚重的舱门伴随着低沉的机械声,缓缓开启,仿佛一张等待猎物上门的巨口。
而在东沟柳下的密室里,白桃借着火光,将那本焦黑的日记翻到了最后一页。
在记录完“重生”骗局之后,祖父用极淡的笔墨,在页脚的空白处留下了一句没头没尾的批注,像是在提醒自己,又像是在留给未来的线索。
“伪身之证,出自官方;窃命之所,藏于病案。欲知其详,当寻‘民俗’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