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堆尚未焚毁殆尽的文件灰烬中,像疯了一样翻找着,手指很快就被熏得漆黑。
终于,他在一个烧了一半的铁皮柜底层,扒出半页幸存的人事记录。
那是一张高级特工的调任档案,照片已经烧毁,但关键信息却奇迹般地保留了下来:“姓名:周沉舟。代号:寅三。原属部门:战略行动组。调任日期:三年前。调任部门:对日文化渗透组。任务终止日期:无。”
陆九死死盯着“寅三”和“对日文化渗透组”那几个字,只觉得浑身发冷,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寅字令的叛徒不止一个,至少排到了第三号。
而这个周沉舟,早在三年前就以执行文化渗透任务为名,进入了敌人的内部。
这根本不是什么临时的个别策反,而是一场早已布局、旷日持久的“换皮行动”。
敌人正在用他们的人,一点点换掉这座城市的血肉。
次日清晨,晨雾弥漫。
白桃独自回到了东沟柳,再次站在了陈哑婆的墓碑前。
她没有带任何祭品,只是将那只指向东北的罗盘,轻轻地放在了冰冷的碑顶。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墓碑周围的泥土里,那七朵被白桃命名为“泪土花”的奇特小花,竟在晨雾中再度绽放。
它们的花瓣仿佛有了生命,朝着白桃的方向,轻柔地一张一合,像是在无声地致意。
白桃在碑前跪下,点燃了三炷清香。
这一次,她没有再念诵那些繁复的祷词,而是挺直了脊背,望着墓碑,用一种异常清晰、庄重的语调,朗声说出了七个名字。
那是药王宗自开宗立派以来,历代宗主之名。
“第一代,白术。”
“第二代,白芷。”
她一字一句,每一个名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敲击在这片沉寂的土地上。
当最后一个,也就是她祖父的名字落下时,墓碑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一道细微的裂缝从碑石正中裂开,缓缓向两侧滑开寸许,露出内里一个早已凿好的凹槽。
凹槽中,静静地躺着一枚色泽温润的玉简。
白桃伸手,将玉简取出。
玉简入手冰凉,上面只用古篆刻着四个字:名存道通。
只要名字还被人记着,传承的道途就不会断绝。
她握紧玉简,这一刻,心中所有的迷茫与悲伤都被一股灼热的信念所取代。
她望向远方,那里是金陵城的轮廓。
“他们以为烧了牌位,毁了宗祠,就能抹去我们,”她低声说道,“可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记得这些名字,我们就没输。”
深夜,临时据点里灯火通明。
陆九在一张巨大的金陵地图上绘制出八卦方位图,将试验塔、废弃义庄、以及他所知的几处可疑地点一一标注。
他试图将白桃、小梅提供的玄学线索,与他发现的“寅字令”叛徒网络对应起来,找出其中的关联。
就在他将一支代表“寅三”的红旗插在图纸上时,房间里的煤油灯灯火毫无征兆地跳动了一下。
一股极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震动,从脚下传来。
陆九脸色一变,这震动并非来自附近,而是遥远地脉的共鸣。
他猛地抬头,看向地图的西北“乾”位。
那个方位,本应是一片空置的山区。
他立刻冲出屋外,抬头向西北方望去。
只见在遥远而漆黑的山脊线上,一点幽蓝色的灯火,正无声无息地燃起。
那光芒在夜空中并不明亮,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视人的灵魂。
而那灯火的光晕形状,赫然与被他们摧毁的试验塔主灯,完全相同。
陆九浑身冰凉,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们没失败……他们在重来。”
与此同时,金陵城中某条肮脏的巷口,一个衣衫褴褛、满身酒气的流浪汉,正靠着墙角打盹。
当那点幽蓝光晕亮起的瞬间,他忽然睁开了浑浊的双眼,茫然地望向西北方的夜空。
他的嘴唇无意识地蠕动着,用一种不属于他的、呆板而机械的语调,反复呢喃着同一句话:
“第七承愿体……已确认……”
消息通过看不见的渠道,迅速在城中传递开来。
据点里,白桃刚刚从陆九口中得知了那盏重燃的诡灯和“寅三”的存在。
她沉默地站在窗前,看着外面被夜色笼罩的城市。
良久,她收回了目光,摊开自己的手掌。
那是一双属于医者的手,干净、稳定,能辨识上千种草药,也能施展最精妙的针法。
她收起那枚写着“名存道通”的玉简,目光越过金陵城里星星点点的灯火,投向了更远处,那一片沉睡在黑暗中的广袤郊野。
药王宗的根,从来不只在宗祠的牌位里,也不只在某个神秘的艮位之下。
它更在那无数被救治过的,最质朴的血脉里。
账,要一笔一笔地算。人,也要一个一个地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