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和孙福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大人明鉴!边镇之地,事务繁杂,人手又不足,难免……难免有所疏漏……”刘成的声音带着哭腔。
“疏漏?”陈小乐拿起另一本账册,指着上面一处明显的涂改痕迹,“这‘疏漏’得可真巧,把‘五十两’改成‘五百两’,这手字,倒是比前面工整些。刘书吏,这是你的笔迹吧?”
刘成面无人色,汗出如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孙书吏,”陈小乐又转向那矮胖子,“去年三月,修缮北门城墙,支取青砖三万块,石灰五百担。据本官刚才所见,那北门城墙的破洞,狗都能钻过去。砖呢?灰呢?喂了狗了?”
孙福浑身肥肉一颤,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这都是……都是上头的吩咐,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啊……”
“上头?哪个上头?”陈小乐追问。
两人却只是磕头,死活不敢吐出名字。
陈小乐知道,火候还不到。他冷哼一声:“赵顺。”
“属下在。”
“把这些账册卷宗,按年份、类别,重新整理登记。凡是数目不清、涂改不明、不合常理之处,全部单独标记出来,造册备案。”
“是,大人。”赵顺应下,立刻开始动手。他心思缜密,干这个最合适不过。
陈小乐则对瘫软在地的刘、孙二人道:“今日之事,暂且记下。你二人是这衙署老人,往后是死是活,就看你们自己的选择。明日辰时,本官要见到衙署所有在职书吏、衙役,一个不缺。若有告假,需有本官亲批的条子。滚吧。”
两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跑了,比来时速度更快。
处理完衙署这摊子烂事,陈小乐才想起熊猛。他带着张衙役来到安置熊猛的厢房。
熊猛身上的伤口已经由略通医术的护卫重新清洗上药,包扎好了。他靠在炕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头好了不少。见陈小乐进来,他挣扎着想下地行礼。
“躺着吧。”陈小乐摆摆手,在炕沿坐下,“感觉如何?”
“死不了。”熊猛声音沙哑,却带着股悍气,“多谢大人再次救命之恩。”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陈小乐看着他,“那个王都尉,为何非要置你于死地?”
熊猛那双虎目里瞬间燃起怒火,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压下翻腾的情绪:“还能为啥?挡了人家的财路!”
他告诉陈小乐,那个王都尉名叫王朴,掌管着安远镇一部分军需后勤。此人贪得无厌,不仅变着法儿地克扣普通军户那点可怜的口粮和饷银,还倒卖军械,甚至把主意打到了战死士卒的抚恤上。
“上个月,我们一队弟兄巡边,遭遇了黑狼部落的游骑,折了三个兄弟。”熊猛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痛楚,“按照规矩,每人家中该有二十两抚恤银。可王朴那狗贼,只发了五两!剩下的,全进了他的口袋!老子气不过,去找他理论,他反而诬陷老子动手殴打上官,要把老子拿下!老子知道,被他拿住就是个死,只好拼死杀了出来……”
陈小乐默默听着脸色平静,但眼神却越来越冷。喝兵血喝到阵亡将士的抚恤上,这已经不是贪腐,是丧尽天良!
“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陈小乐问。
熊猛咬牙:“有!我逃出来前,偷偷抄录了一部分他倒卖军械和克扣抚恤的账目,藏在一个稳妥的地方,只要大人信我,我就能取来!”
陈小乐看着熊猛那双因愤怒和期盼而发亮的眼睛,点了点头:“好!你先把伤养好,证据的事,稍后再说。”
他没有立刻答应什么,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义愤,在这安远镇,愤怒是最无用的东西!他需要的是证据,是时机,是能一刀毙命的力量!
从熊猛房里出来,夜色已深。荒原上的风格外大,吹得破旧的窗棂呜呜作响,像野鬼在哭。
张衙役跟在后面,忍不住啐了一口:“妈的,这鬼地方,从上到下都烂透了!大人,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陈小乐望着漆黑一片的镇守将军府方向,那里只有几点零星的灯火。
“怎么办?”他轻轻重复了一句,嘴角勾起一丝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先把咱们自己的地盘收拾干净,明天会会这安远镇所有的牛鬼蛇神。”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冰碴子一样,砸在这安远镇沉沉的夜色里。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李崇山想让他做个安分守己的泥塑判官,可惜,他陈小乐从来就不是来捏泥人的。那几箱烂账,还有熊猛这把藏在鞘里的刀子,就是他撬动这潭死水的第一根杠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