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在本官看来,就是规矩,也是律法。
本质与江湖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并无二致。
砍的都是破坏规矩、蔑视律法、欺压良善的东西。
这,就是本官的正义。”
他看向觉深。
“那规矩从何而来?”
觉深干脆闭目。
“阿弥陀佛。”
张鹤鸣毫不在意,继续自问自答。
“规矩最早源自祭祀。
世人皆骂商朝用活人祭天,却不知用的都是羌虏。
商亡之后,世人大赞周礼。
可若无商朝的血祭,又哪来周礼的‘进化’?
世人称赞周礼,是因为周不杀人了吗?
不。
周不过是把商朝的血腥祭祀,换成更精致的规矩。
把杀人的方式制度化,顺便建起森严的贵族等级。”
他喝口茶,继续开口。
“商杀羌人是杀外族,而周定规矩杀的是自家人。
为震慑,也为了在人心里刻下恐惧与秩序。
坏了规矩的就要死。
大师,商更恶,还是周更毒?”
觉深睁眼怒目。
在寺庙里张口人祭闭口杀人的,这是欺负老实和尚。
古时商人与羌人死磕,抓到活口就祭祀。
在他们眼里,异人与羊牛无异。
甲骨文里满是“某日祭某神,献几个小异人是否合宜”的记录。
主持祭祀的是贞人、卜官,他们掌握文字,也掌握信仰。
张鹤鸣继续开口。
“本官小时候最爱看这些杂记,那时才知道,‘刚’字其实是厨子。”
他挑挑眉。
“商朝的‘刚’字,左边是网兜,右边是刀。
所谓‘刚祭’,就是把人或牲畜切成网眼大小的肉块。
大师,你说这些肉块,是扔了呢,还是吃了?”
觉深再忍不住,苦笑摇头。
“张大人,在佛祖面前,于寺中谈起……实为罪过。
灵谷寺愿捐献一半香火田,修缮费用自理,不再劳烦朝廷,可否?”
南直隶旧官不是下狱就是直接嘎了。
觉深明白了,新任布政使,是来要钱的。
要钱就要钱,直说就是,何苦如此?
既然你不点破,那贫僧主动。
求你快点闭嘴吧。
然而张鹤鸣像是没听见一般。
“你说商朝人为何那么喜欢占卜?
还有一种‘通天祭’,是把羌人连同牛羊一起活活烧死。
说是烟气能直达天上神明。
可神明只能闻味吃不到啊。
换成是本官,光闻不吃,肯定会生气的。
这一生气,又如何保佑……”
如今这位是江苏最高行政长官,权力甚至在巡抚之上。
觉深只得咬牙再让一步。
“灵谷寺愿捐七成香火田,修缮之事寺中自理。
另每年香火钱中,愿取一半奉布政使司,以建学堂、医馆。
大人意下如何?”
这是全部底牌了,只求这位能住口。
张鹤鸣却抿了一口茶,继续开口。
“你们的佛祖也在天上吧?
你说那么多神仙在天上,会不会打架?”
觉深诧异,还不行?!
寺里上千僧众,总得留口饭吃吧?
张鹤鸣接着来了一句。
“佛祖一直在天上不下来,是因为本官在地上吗?”
觉深心口一紧。
终于忍不住破釜沉舟。
“栖霞寺、方山定林寺等十二座寺庙的香火田……
尽归布政使司。
每年香火钱,半数奉上。”
灵谷寺领众寺庙,其余十二寺共七八百僧众,田地上千亩,香火钱更是巨额收入。
觉深已是把所有能交的全部交出,只留僧众吃穿底线。
求你别再说了。
然而话音刚落,张鹤鸣皱起眉。
“你说,那些自尽之人,是想开了还是想不开?”
觉深手中念珠“啪哒”掉在地上。
张鹤鸣摸下巴。
“那些自尽之人说看不到未来,但在本官看来,他们应该是看到了未来。
所以提前魂归地府。
反倒是那些拿几两银子来寺庙求几万两财富的,本官实在看不懂。”
他看向觉深。
“更不懂的是,大批人跑来禁欲的寺庙求姻缘。
找从未出过远门的和尚问前程。
对只读佛经不懂世事的和尚求指导。
这……哪出了问题呢?”
觉深感觉几十年修行的沉稳,在这位张大人面前全被打碎。
他甚至无法正常思考。
“张大人……想要什么,还请明示。”
只要不饿死我们,就算你要把佛像上的金漆刮走,贫僧也给你。
张鹤鸣闻言,嘿嘿一笑。
“钱龙锡竹林中挖出的,不过百万两白银。
但本官认为,远不止这些。
大师可知……剩下的银子,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