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有说到这里,嘴角扯起一丝冷笑。
“于是改成收旬钱、半月钱、月钱、季钱、半岁钱、岁钱。”
他抬手数着。
“旬钱,十天一收,名曰安堂。
交了才能保家人平安无事。
半月一收叫安身钱,给了才算安身立命,可以在街上混口饭吃。
月敬,一月一次,给衙役扫祸患。
季钱,三月一收,叫追匪钱,供那些所谓的官差去追查匪情。
半年一次叫备御钱,说是为剿匪准备军资。
至于岁钱,一年一次,那叫剿匪钱,没钱怎么剿匪。”
孙承宗与李邦华的脸色已铁青,可孙大有还没说完。
“匪在哪?没人知道。
但若交不起,就会被抓去服徭役,挖矿挖煤抵债。
可笑的是,就算去了徭役,这些钱还得继续交。
欠得多了,全家都要下矿。
要是敢反抗?
呵呵,一顶通匪的帽子落下,人头直接落地。”
他又是一声冷笑。
“听说陛下新弄了个什么蜂窝煤?
高坐龙椅的陛下以为这是在造福万民。
可这所谓造福万民,就是把一批又一批大同百姓往矿里推。
不知道养肥了多少官?”
这话一出,曹化淳脸色骤变。
“放肆!
你竟敢诽谤陛下?
就不怕抄家灭族么?”
孙大有却连眼皮都不抬。
“我一条烂命,本应随将军战死沙场,这些年苟活算是赚了。
还怕个球儿!”
他望向远处风烟,声音疲惫又狠绝。
“大同烂了,大明也烂了。
都他妈娘的烂成这样,陛下都不知道,我老汉一句大不敬陛下就能知道了?
我tui~”
一口老痰吐到曹化淳脚边。
带着嘲弄。
“满朝文武是废物,锦衣卫、东厂更是他娘的废物。
他们不说,陛下永远不知道。
哈哈……
就像那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儿……”
崇祯面色平静。
“大同总兵也不知道这些事么?”
孙大有叹息。
“哎……
大同军的粮械,要大同府签收、点派。
地方不点派,前线就断粮断械。
兵员损毁、抚恤银,也都要经大同府查验才能奏上去。
内阁说这样能防止边军虚报。
可这样边军就捏在地方手里了。
给多少粮?给多少军械?能不能拿到抚恤?
全看边军孝敬多少,府衙愿赏多少。
你让一个总兵去揭府衙的底?
那不是抽内阁大老爷的脸?
先帝夸大同风气清正,不就是这些大老爷们提上去的?”
他又长叹一声。
“烂了,从根上就烂了。
我们的贱命比不上那些大老爷们的面子。
只要把奏折写得天花乱坠,陛下看了高兴,大老爷们就有面子,大家就都好。
至于百姓?
陛下看不到,或者说,那些老爷根本不让陛下看到。
哎……”
孙大有挥挥手,像是懒得在说这些破事。
一瘸一拐的走开了。
崇祯沉默。
抬手示意曹化淳把银子放在桌上,然后起身离开。
一句话也没说。
可孙承宗与李邦华都感受到陛下身上那股冰冷的杀意。
“阁老,大同知府是谁?”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
“马士英。”
“巡察御史可有奏报?”
“……无有。”
崇祯轻笑。
“无有?
是大同真无事,还是你都察院的人都被银子塞满了嘴?”
他停下脚步,回身。
“若朕这只‘金丝雀’不亲自出宫,大同是不是要等到造反,才能让朕知道?
八百里之外的大同尚且如此,那更远处又是怎样的地狱?”
不等两位老臣下跪,崇祯甩袖。
“随朕一起去看看。
朕要看看大同究竟烂到何种地步。”
孙大有只是低贱老卒,可他说的话足以动摇整个大明根基。
这不仅是大同的问题。
这是整个国家的司法系统、府衙体系、边军体系的问题。
连蜂窝煤这样的利民之举,也能被变成敛财的手段。
崇祯心中的杀意正在升腾。
马士英,你还真有本事。
那朕就亲自看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此行目的从来就不是杀一个知府。
他真正的目的,是借此动整个大明的烂根。
进入大同城后,崇祯随意挑了一家客栈。
刚踏进去,他便意识到,这马士英还真他妈的是个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