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乱子,向来需要一个众人一起仇恨的对象。
陛下这次给的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不但把拖欠的军饷一口气补齐,还额外赏了岁金。
发饷的魏厂公,一分不扣,一文不贪,态度好得出奇。
天下皆骂他是权阉,唯独辽东大营的官军这次对他感恩戴德。
于是,高第成了众矢之的。
若不是他虚报军卒,军饷怎会只准备五万人?
到嘴的鸭子飞了!
辽东军恨他恨到骨头里。
恨一个压榨过你,地位又比你高的人该怎么办?
告状。
告状这种事,在华夏那可是祖传手艺。
从最初告那个罪魁祸首,到后来顺手把所有看不顺眼的、有一点旧仇的、甚至路过瞪了你一眼的。
统统写进状纸里。
如今东厂厂督就在大营,这叫天时地利人和齐备。
再不告,难道等过年?
高第得知风声,吓得脸都白了,连滚带爬的跪到魏忠贤面前,
“厂公救我!”
魏忠贤小手一摆。
“你还是且先救救杂家吧。”
他望着京城方向微微躬身,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得意。
“陛下命杂家来整顿辽东大营,可杂家到了这儿,发现无处下手啊。
你看那满桂和赵率教,全都是陛下心腹,杂家动不了啊。
其他几个能挑事的,又都被陛下调去他地。”
魏忠贤叹了口气,看着高第,眼底闪着寒光。
“不动吧,无法和陛下交差。
动吧,又无从下手。
所以啊,高大人,你得帮杂家开个头。
杂家事成之后,也好照拂你高家一二。”
随着高第被拿下,辽东大营瞬间像炸了窝一样。
人人举报、互相撕咬。
高第的亲信,一批批被拿下。
他们怕死,只能狗咬狗,以求戴罪立功。
就这样举报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多,越滚越大。
孙承宗担心的兵变并未出现。
原因无他,东厂抓的都是真的侵吞军饷之人。
若魏忠贤一来就抓人,这些常年把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的辽东军,肯定会反。
可现在东厂是在替他们讨公道,所以军卒们不但不反,还会主动帮东厂抓人。
十二月三十,大年夜。
魏忠贤摆了张小小的酒桌,对面只有一人入席,满桂。
满桂横肉满脸,看着就不好惹。
他端起酒一口闷下,咧着嘴冷笑。
“魏厂公好手腕。
只用一个高第,就把我辽东大营四成中层将领全掀了。
不但没人反,还人人感激你。”
魏忠贤轻轻一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这多亏满总兵配合。
若无你压着场子,杂家哪能办得干净?”
放下酒杯,看着满桂。
“旁人都以为陛下用我这个人人喊打的权阉来发饷。
用你这个朝臣忌惮的蒙古达官来稳辽东,是不拘一格。
但你我心里都清楚,这是陛下对你我最大的信任。”
言此,魏忠贤把杯中剩酒一口饮尽。
“如此信任,满总兵说说,该如何报答陛下?”
满桂沉默良久,眼神阴沉。
“陛下……不想让你死。”
魏忠贤哈哈大笑。
“不错。
若换做从前,天下无人会替杂家求情。
可如今,整个辽东大营都愿意替杂家说话。”
魏忠贤眯起眼。
“可陛下……更不想让你死。
曹变蛟的关宁铁骑调走。
祖大寿、祖宽等心腹被调开。
你该明白陛下的意思。”
魏忠贤前倾,盯住满桂的双眼。
“辽东军,是朝廷的,是陛下的。
不是任何一个人的私军。”
满桂眼神骤冷。
魏忠贤笑得云淡风轻。
“你我都是边缘人,杂家是阉人,你是蒙古达官。
若是你我联手……”
话没说完,满桂已起身,斩钉截铁的说道。
“厂公错了。
辽东大营或许有人愿为你说话,但绝不会有我。”
他说着走了几步,忽地猛踏地面,发出一声清脆断裂之声。
回头看了魏忠贤一眼,又扫了眼房梁。
“陛下之恩,满某懂,无需提醒。
至于祖大寿留下的嫡系心腹,满某自会按陛下的意思处理干净。”
言罢大步离去。
他前脚出门,房梁上立刻跃下数名东厂高手。
他们揭开地毯,露出一具头骨碎裂的尸体。
“厂公,他一进门就发现了埋伏。
离开前踩死了我们藏在地下之人,是在立威。”
魏忠贤闻言淡淡一笑,自顾自的满杯,一饮而尽。
抖开衣袖,露出藏着的火药引信。
“若他方才答应联手,那杂家就是拼个粉身碎骨,也要替皇爷除掉这个隐患。”
他摇了摇头。
“他杀人不是立威,而是……拒绝。
他不肯清理祖大寿的嫡系,是因为他觉得那都是能战之兵。
可陛下要的是干净的辽东,不是听调不听宣的辽东。”
魏忠贤叹了口气。
“孙承宗掏空国库,筑起了关宁天堑。
这道墙虽挡住了建奴,但也让大明失了敢正面决战的勇气。”
他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声音低沉狠辣。
“你们可知陛下为何启用孙承宗,封他内阁首辅,却偏偏不让他掌辽东?
因为陛下要……拆……墙。”
这道墙掏空的不只是国库,更会再养出一个李成梁。”
这些话,朝中无人敢想,更无人敢说。
但他魏忠贤敢。
因为他是陛下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