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好,远道而来,辛苦了。”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凝滞。
两个老匠人,一个来自西北边陲,风格热烈奔放。
一个扎根江南水乡,技艺精致内敛。
语言沟通不畅,性格也似乎一外一内。
帅靖川心里有点打鼓,生怕父亲那不苟言笑的性子会让场面尴尬。
匠人之间,最好的沟通桥梁,永远是作品和手艺。
吐尔逊的目光,很快就被工作台里面一个独立展架上供奉着的一尊小型佛像吸引了。
那尊佛像仅一尺来高,用黄杨木雕刻,虽然不大,但宝相庄严,衣纹流畅自然,尤其是佛像低垂的眼眸和微微上扬的嘴角,那慈悲与智慧并存的神韵,仿佛能穿透人心。
吐尔逊情不自禁地走过去,隔着一段距离,仔细地端详,眼中充满了惊叹和痴迷。看了好久,才转过身,对着帅卫国,用力地竖起两个大拇指。
“这尊佛像雕刻得太好了!神态、衣纹,都好!木头被您雕刻活了!”
帅卫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落在那尊自己多年前的得意之作上。
他能看出,这个维吾尔族匠人的赞美是发自内心的,是真正懂行的人的欣赏。
他缓缓走过去,站在吐尔逊身边,一起看着那尊佛像。
“这是我十年前雕的,料子是黄杨木,性子韧,不好刻。雕佛,心要静,手要稳,急不得。”
“对!对!急不得!我们雕胡杨木也一样,料子脾气倔,你得顺着它,跟它说话,它才听话!”
吐尔逊兴奋地试图描述雕刻胡杨木的感觉,虽然语言不通,但那份对材料的敬畏和创作的投入,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帅卫国忽然走到一旁,拿起一块他正在雕刻,已经初具形态的紫檀木料。又拿起一把他常用的圆口凿,对着吐尔逊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吐尔逊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脸上露出了孩童般兴奋的光彩。
他也毫不客气,从自己的随身小包里取出了两把他最称手的刻刀。
接下来的一幕,让帅靖川和阿依慕都看得有些呆了。
两位语言不通、风格迥异的老匠人,并排站在工作台前,就着那块紫檀木料和旁边一块帅卫国准备的练习木料,开始了无声的交流。
帅卫国演示了一下他雕刻佛像衣纹时,手腕如何运转,力道如何控制,才能刻出那种既流畅又富有弹性的线条。
吐尔逊看得很仔细,然后他也拿起刻刀,在练习木料上,演示了他雕刻维吾尔族传统花纹时,那种充满节奏感和力量感的运刀方式,刻出的花纹繁复而充满韵律。
一个动作轻柔细腻,如江南细雨。
一个动作刚劲有力,似大漠风沙。
他们虽然没有说话,只是偶尔用手指点一点对方雕刻的痕迹,或者用手势比划一下用力的角度。
有时帅卫国会摇摇头,接过吐尔逊的刀,示范一个更省力的手法。
有时吐尔逊会眼睛一亮,学着帅卫国的动作,在木头上尝试,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一刻,语言成了多余的障碍。
刀与木的碰撞,手与力的掌控,心与艺的交流,跨越了地域、民族和风格的界限,达到了奇妙的和谐。
帅靖川看着这一幕,眼眶竟有些发热。
他悄悄对身边的阿依慕说:“阿姨您看,他们不需要翻译。”
阿依慕虽然看不懂具体的技艺,但她能感受到那种专注而融洽的氛围,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容。
不知过了多久,两位匠人才停下手中的刀。
帅卫国看着吐尔逊在练习木料上刻出的,带着浓郁异域风情的花纹,赞不绝口。
吐尔逊则对帅卫国更是由衷地赞叹:“帅师傅,您的手,稳得像山!对佛的理解很深,我今天是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