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靖川赶紧上前,热情地握住吐尔逊的手。
“吐尔逊师傅,真没想到能在泰州见到您和阿姨,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啊!”
“小伙子,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帅靖川笑着侧身,引着他们看向展厅一侧陈列区的一块介绍牌。
上面赫然写着:泰州木雕第六代传承人——帅靖川,旁边还附着他的照片和代表作品介绍。
吐尔逊和阿依慕顺着他的指引看去,顿时都愣住了。
“小伙子,原来你也是匠人,还是第六代传人?”
帅靖川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家传的手艺,到我这儿是第六代了。上次去喀什,主要是去学习交流,感受不同地域的木雕文化,没敢在您这尊真神面前班门弄斧。”
“哎呀!太好了!”吐尔逊用力拍了一下帅靖川的肩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怪不得那天,你问的问题都在点子上!原来是同行,还是木雕传承人!”
这一刻,异地重逢的惊喜,变成了匠人与匠人之间的对话。
帅靖川自然而然地担任起了向导,陪着吐尔逊夫妇在展厅内细细观赏。
他不再仅仅是介绍作品,而是开始从匠人的角度,讲解泰州木雕的特点。
“吐尔逊师傅您看,我们泰州木雕,尤其注重‘线’的运用和‘意’的表达。”
帅靖川指着一件紫檀木刻的笔筒,上面雕刻着幽兰图。
“这兰草的线条,讲究的是柔中带刚,流畅而不失力度,追求的是画出兰花清幽的神韵,而不只是形似。”
吐尔逊频频点头,指着自己心上的一块黄杨木花板,上面是繁复的缠枝莲纹。
“我们喀什的雕刻,‘线’也重要,但更追求饱满、热烈,喜欢用密集的纹样和鲜艳的色彩,表达对生活的热爱。你们的工艺品,更像有学问的人,在纸上作诗。”
帅靖川眼睛一亮,“我们更追求一种文人的雅趣和意境,您的技艺充满了生命力和土地的芬芳。吐尔逊师傅,你的手艺是另一种极致的美。”
“小伙子,别夸他了,他禁不住夸。”阿依慕打趣道。
“让他夸,我爱听!”吐尔逊笑说着。
不久,两人站在一件大型的“松鹤延年”主题的落地罩前。就着松针的刻法、仙鹤羽毛的处理方式,交流着各自的心得。
一个说着汉语,一个说着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夹杂着维语词汇,有时还需要手势结合才能理解,但那种精神层面的沟通却异常顺畅。
阿依慕安静地跟在旁边,看着丈夫脸上难得一见的神色。如同遇到知音般的光彩,心里也充满了欣慰。
话题不知不觉间,从技艺聊到了传承。
吐尔逊抚摸着一段展示用的老红木料,叹了口气:“这年头,好东西越来越难找了。好的学徒,也更难找了。现在的年轻人,愿意静下心来学这个的,已经不多喽!”
吐尔逊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落寞,这似乎是所有传统手工艺人共同面临的困境。
帅靖川深有同感地点头:“是啊,现在节奏快,诱惑也多,我们这边也一样。我父亲那一辈,还能靠着这门手艺养活一大家子,现在光靠这个,很难。我算是比较幸运,家里还有点底子,自己也是真心喜欢,才能坚持下来。但有时候也在想,怎么让更多人,尤其是年轻人,能看到木雕的美,理解它背后的文化和价值。”
吐尔逊眼神欣赏地看着帅靖川,“你能做到这些,已经很优秀了。”
帅靖川顿了顿,看向吐尔逊:“不瞒您说,我跟我父亲提议过,是不是可以尝试用一些现代的科技手段,比如数控雕刻,来辅助完成一些基础重复性的工作,把老师傅的精力解放出来,专注于最核心的、体现神韵的部分。第一次沟通,差点跟我爸吵起来。最近这一次,我爸改观了许多。”
吐尔逊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评价,只是缓缓说:“手艺是手上的记忆,是心和材料的对话。机器的确高效、快捷,但是没有温度。但凡事不绝对,能让更多人看到也是好事。你们搞这个展览,就很好。”
两人相视一笑,都有些无奈,又都有些坚持。
这是一种跨越了地域、民族和具体风格的,属于传统匠人之间的共鸣与理解。
两人相谈甚欢,气氛融洽的时刻,吐尔逊忽然停下脚步。
一双看透木头纹理的锐利眼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和笃定,看向帅靖川。
“对了,小伙子。问你一件事,你是不是认识我的女儿,古兰朵?”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然,像是平静湖面投下的一颗石子。
帅靖川心里咯噔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细微的讶异,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停顿了几秒之后,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是的,吐尔逊师傅,我认识古兰朵。而且......我们还挺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