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工作室内,帅建国虽然一直在专注于佛像的开脸,但耳朵却始终分了一丝心神在儿子这边。
起初听到那频繁揉纸、焦躁踱步的声音,他手中的刻刀节奏几不可察地慢了一瞬,眉头微蹙,但并未作声。
当那边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沉稳而连续的勾勒声时,他紧绷的嘴角,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
时间在专注中悄然流逝,时钟的指针悄然滑过凌晨一点。
帅靖川终于长舒一口气,放下了炭笔。
桌面上,一幅充满动感、力量与灵韵的设计图已然成型!
既有木雕的厚重底蕴,又充满了现代体育的蓬勃朝气,传统与现代,力量与柔美,在其中达到了一个微妙的、令人惊叹的平衡!
他正沉浸在创作成功的喜悦中,工作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帅建国端着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白瓷碗,走了进来。
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将碗放在儿子手边,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趁热吃了。”
帅靖川低头一看,是一碗地道的泰州鱼汤面。
奶白色的浓郁汤底,细滑如丝的面条,上面点缀着几片青菜和嫩白的鱼片,香气扑鼻。
深夜的寒意中,这碗面散发着无比诱人的温暖。
“爸……谢谢!”帅靖川心头一股热流涌起。
“嗯。”帅建国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了儿子刚刚完成的那张设计图上。眼神瞬间凝固了,拿着空托盘的手微微顿住了片刻。
“爸,先别看,这只是草稿。”
帅靖川慌张道,试图用身体掩盖住草图。
“挡什么挡?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帅建国俯下身,仔细地盯着儿子的手稿图。
一寸一寸地审视着图上的每一个细节,专注的神情,不亚于他面对一块上等的黄杨木。
帅靖川有些紧张地看着父亲,像个小学生等待老师的评判。
“爸,别看了,还不成熟。”
半晌,帅建国才直起身,目光复杂地看了儿子一眼。
“爸,您倒是说句话啊!您这样,我紧张!”
帅建国语气有些惊叹:“这条线,嗯,很有灵性。”
“真的?”
帅靖川以为父亲要劈头盖脸一顿“羞辱”,没想到,父亲表扬他了。
帅建国指着那条代表凤鸟翅翼与人体腰背的流畅曲线:“这不再是死物,有‘气’在里面流动。足球的轨迹,破得果断,有劲道。”
“真的?爸,别安慰我了。”帅靖川还是不敢相信。
“安慰你?我有这个必要?”帅建国又指了指那几个巧妙融入的队徽元素,“藏而不露,露必有因!哈哈!这样的手稿草图,爸爸觉得已经有点意思了。”
这是帅靖川长大以来,第一次从父亲口中听到如此具体、如此不带挑剔色彩的肯定!
父亲是直接肯定了他作品的“灵性”!
“爸,您真觉得可以?”帅靖川按捺住激动,小心翼翼地问。
“大方向对了。”
帅建国点点头,随即,他拿起旁边一支铅笔,在设计图的几个局部轻轻点了点。
“你看,这里,凤鸟的羽梢,可以再虚化一点,用浅浮雕甚至镂空的手法,增加灵动感,太重了反而笨拙。还有,这里,水纹与足球轨迹的交界,过渡可以再自然些,不要那么生硬,木头有自己的语言,要顺着它来……”
帅建国这一次,没有粗暴地否定儿子。而是以一位经验老到的匠人的视角,提出了精准且具建设性的修改意见。每一处点拨,都让帅靖川有茅塞顿开之感。
帅靖川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这是他们父子二人,前所未有,顺畅的一次交流。
过去,父亲都是习惯性否定他,导致父子关系很是紧张。
接着,父亲又从线条的虚实处理,聊到不同木材适合的表现手法。
“爸,鱼汤面很好吃,谢谢爸。”
帅建国摆了摆手:“路子走对了,就坚持下去。不早了,收拾收拾睡吧。”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
帅靖川发觉,父亲的背影少了几分往日的沉重。
独自坐在工作间里,看着那张凝聚了心血与突破的设计图,又看了看手机上古兰朵静默的头像。
帅靖川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疲惫、满足、憧憬,混合而成的笑容。
他知道,这一切的美好开端,都与新疆姑娘古兰朵,密不可分。自从在球场上遇见她,好运似乎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古兰朵,你就是帕米尔高原上,美丽的雪域精灵。”
打完这一行字,帅靖川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删掉了。
男人,不能太心急,这是父亲说过的话。
父亲形容的是木雕,帅靖川细品一番。
也许,追女孩子也一样,不能操之过急,万一吓到古兰朵,那就糟糕了。
“嗯,别着急,慢慢来!”帅靖川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