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守护的,不仅仅是一门手艺,更是一种与材料、与作品、与内心对话的古老哲学。
“爸,我明白了。”帅靖川的声音,是这些日子以来,最为诚恳的一次。“机器的‘准’,代替不了人心的‘活’。但......”
帅靖川没有说完,但帅建国心中的不悦,已经消散了一大半。
一个男人愿意低头,证明他开始走向成熟。
帅建国有些意外儿子今晚的态度,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些。
他放下刻刀,拿起旁边的软布,轻轻擦拭着佛像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小川,你能明白就好。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能历经千年不倒,靠的不是效率,是这份无法替代的‘魂’。”
父子间的气氛,因为这番关于“魂”与“一念”的交流,终于从冰点开始回升。
“吃饭了吗?给你留了一些饭菜。”
“爸,我吃过了,跟......一个朋友,我俩在外面吃的。”
帅靖川深吸一口气,因为想起古兰朵,心脏突然狂跳。
好奇怪的感觉,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出现这种心律不齐的状况。
稳定好情绪后,帅靖川觉得,是时候说出自己的想法了。
他拉过一张凳子,在父亲的身边坐下。
“爸,您还记得吴超吗?”
“记得啊!书法家吴仁和的儿子,你的高中同学。他现在做什么?”
“体制内!文旅局!”
“挺好!这小子小时候,我见过他几次。挺稳的,有点少年老成。”
“嗯,我今天晚上跟他通了电话,是为了苏超联赛的事。”
“爸,您知道吗?我们泰州也要组队参加省里的足球联赛了,十三个城市一起比,关注度会非常高。”
“叫‘苏超’对吧?”
“对!苏超!”
帅建国点点头:“白天听街坊说起过,说是闹得挺热闹。这跟咱们雕木头的有什么关系?”
“爸!关系大了!”帅靖川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光彩。
因为今晚儿子的表现不错,帅建国放下手中的刻刀,认真听儿子说话。
“小川,你展开说一说!”
“吴超说,这次苏超,不仅仅是体育比赛,更是一次城市形象的大展示,是文旅推广的好机会。他希望我能帮忙,用咱们泰州木雕,设计制作一批有特色、有纪念意义的应援物品,比如限量版的队徽挂饰、带有球队和城市元素的摆件等等。”
帅建国每次认真思考的时候,眉头总是会拧成一道川字纹。
“说说你的想法!”
帅靖川看着父亲的眼睛,努力地传达着自己的构想。
“爸,您想啊!到时候,全省的球迷,甚至通过直播看到的全国观众,都能看到我们泰州木雕!看到我们把非遗匠造和城市荣耀,两者结合在一起!这不仅仅是卖几件工艺品,这是在为咱们泰州的文化名片添彩,是在用我们的方式,为家乡加油助威!”
帅靖川越说越激动。
“爸,我觉得,这是一个双向奔赴的机会!我们木雕,可以借着苏超的东风,走出工作室,走向更广阔的舞台,让更多人,特别是年轻人,看到传统手艺的魅力!同时,我们也能用自己的技艺,见证并参与这座城市的荣耀时刻!爸,我认为,这是一种更大的‘家国情怀’!”
帅建国陷入了一阵沉默。
他长时间地摩挲着手中的刻刀,目光再次落回那尊未完成的佛像上,仿佛在权衡,在思考。
工作室里只剩下时钟滴答的声音,帅靖川一直紧张地看着父亲。
他知道,父亲一辈子恪守传统。
对于这种带有“商业”和“宣传”性质的事情,父亲总是本能地会有些排斥。
过了许久,久到帅靖川几乎以为父亲会再次拒绝时,帅建国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
“你说的,有些道理。”
“爸,您是赞同?”帅靖川喜出望外,激动不已。
“咱们手艺人也罢,普通百姓也罢,根,都扎在这座城里。城好了,家才能好。”
“爸,您说得太对了!”
帅靖川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充满了期待。
“能为泰州做点事,露露脸,是好事。”
过了半晌,帅建国突然话锋一转。
目光锐利地看向儿子,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但是,既然是代表咱们泰州木雕的脸面,既然是‘非遗匠造’,那就必须是手工雕刻!”
帅建国指着工作台上那套老工具:“每一刀,都要见功力!每一件作品,都要对得起‘泰州木雕’这四个字!不能粗制滥造,不能丢了祖师爷的脸!你要做的,不是普通的旅游纪念品,而是能传情达意、能承载城市精神的艺术品!”
“至于你说的机器雕刻,以后再说。眼下这件事,你必须给我用手,一点一点,把咱们泰州的魂,把苏超的劲儿,给我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