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荆州官邸,虽比不得汴京宅院的精巧,却也收拾得干净整洁,透着一股书卷气的简朴,范忠为官清廉,不置产业,在湖口县时便是住的官邸,如今到了荆州,亦是如此。
吴佳慧早已带着两个儿子范文、范棋在门前等候,见到范忠与盛长梧并肩而来,吴佳慧脸上顿时绽开温暖的笑容,范文、范棋也恭敬地行礼。
“回来了?快,长梧,快进来!”吴佳慧上前,如同对待自家孩子般自然亲切,上下打量着盛长梧,眼中满是慈爱,“这孩子,瞧着清减了些,在荆州定是辛苦了。”
盛长梧心中暖融融的,再次郑重行礼:“劳师母挂念,学生一切安好。”
一旁的范文、范棋则略显拘谨,拱手道:“盛大人。”
盛长梧立刻摆手,语气真诚:“范文哥,范棋哥,切莫如此,还是像从前一样,唤我长梧,或是我的字怀瑾便可。叫大人,反倒生分了。”
范文、范棋看向父亲,见范忠微微颔首,这才放松下来,笑着改口:“长梧弟弟。”
“这就对了。”盛长梧笑着应道,气氛顿时变得融洽起来。
晚膳虽不算丰盛,却是吴佳慧亲自下厨准备的家乡风味,热气腾腾,充满了家的味道。
席间,众人叙说着别后之情,范忠也问了些荆州灾后重建的具体情况,盛长梧一一作答。
膳后,众人移步书房用茶。范文和范棋终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与敬佩。他们早就听闻这位天才师弟的种种传奇:神童试榜首、三元及第、推广新粮、治理福县、泉州抗飓风,再到此次荆州赈灾的力挽狂澜……但听传闻与听本人亲述,感受截然不同。
“长梧弟弟,”范文率先开口,语气带着钦佩与探询,“听闻你当初在福县,便做出了肥料、雪花盐,还解决了谷贱伤农之弊,此次在荆州更是……不知你是如何想到这些妙策的?可有甚诀窍?”
范棋也附和道:“是啊,还有那慈幼坊之策,竟能想到让寺庙道观出香火钱,实在令人拍案叫绝。”
盛长梧放下茶盏,目光平和,他并未直接回答具体方法,而是缓缓道:
“二位兄长过誉了,其实所谓妙策,无非是务实与为民”
他顿了顿,继续道:“身处其位,便需谋其政,在福县,见百姓粮食产量低,便想法提高,见盐质粗劣,便设法改良,见谷贱伤农,便设法调控。在泉州,见孤儿可怜,便设法给他们一个安身立命之所,钱从何来?不过是盘活现有资源,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罢了。”
“至于此次荆州,”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亲眼目睹生灵涂炭,便知事前预警、水利修缮、粮储充足、吏治清明,是何等重要!若只顾着官场应酬、账面文章,而无视民间疾苦、潜在风险,便是最大的失职。”
他的话语清晰而坚定,流露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洞察:“我的理念,说来简单。为官者,上需体恤君王,为国分忧,下需洞察民情,为民请命。政策不必追求奇巧,关键在于是否能真正落地,惠及百姓。凡事多问一句为何,多想一想如何,多看一看结果。”
范忠一直在一旁静静听着,捻须不语,眼中却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看得出,自己这个学生,胸怀的已不仅仅是做一个能臣干吏。
他的眼光更为深远,思维更加缜密,甚至隐隐透出一种对现有体系的不满。
“长梧啊,”范忠终于开口,语气带着欣慰,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你能有如此见识,不忘根本,实属难得。只是……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事,欲速则不达。需知,刚极易折。”
盛长梧迎上恩师的目光,坦然一笑,恭敬道:“先生教诲的是,学生明白,行事需有度,但初心不可改。有些底线,终是不能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