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末——
盛纮换下了一身公服,穿着家常的靛蓝色直裰,虽眉宇间带着些许疲惫,但眼底的喜气却掩不住。他稍作整理,便往寿安堂去,要给母亲盛老太太请安,并分享这添丁之喜。
寿安堂内比外间清凉些许,许是因着地方宽敞的缘故。盛老太太并未礼佛,只歪在窗下的贵妃榻上,有小丫鬟在一旁轻轻打着扇。她见盛纮进来,脸上带着压不住的春风,便知所为何来。
“母亲。”盛纮上前,恭敬行礼。
“下值了?”老太太眼皮微抬,声音平淡,“听说那边生了?都还安稳?”
“劳母亲挂心,母子平安。”盛纮脸上笑意更深了些,在盛老太太下首的木椅上坐下。
“儿子刚去瞧过了,霜…林氏身子虽弱,精神倒还好,孩子也健壮,哭声洪亮。”他顿了顿,带着几分征求的意味,笑道:“儿子想着,名字便取一个‘梧’字,叫长梧如何?取自‘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之意,盼他前程光明。”
盛老太太静静听着,手里缓缓捻动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脸上并无多少波澜。待盛纮说完,她沉默了片刻,寿安堂里只听得窗外隐隐的蝉鸣和佛珠相碰的细微声响。
“名字是不错,用了心思。”老太太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你又有了子嗣,是喜事,我这个做祖母的,自然也高兴。”
她话锋微微一转,目光落在盛纮脸上,虽不锐利,却自有分量:“只是,纮儿,别忘了规矩,别忘了根本,林氏再好,也只是个妾室,为你生儿育女是她的本分,正头娘子才是与你休戚与共、主持中馈的人,大娘子嫁过来这些年,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她娘家那边也对你的仕途多有助益。这些,你可要时刻记在心上。”
老太太的声音沉了沉,带着清晰的敲打意味:“宠妾灭妻,乃是乱家之源,你如今在官场上,名声最是要紧,若因内宅之事落了什么口舌,或是寒了正室与她娘家的心,于你前程有何益处?欢喜要有,分寸更要有,切莫因一时欣喜,忘了轻重。”
这一番话,如同一盆凉水,浇熄了盛纮心头几分灼热的喜悦。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变得有些讪讪,忙欠身道:“母亲教诲的是,儿子明白,大娘子的辛苦,儿子都记着,断不会行差踏错,失了分寸。”
老太太见他听进去了,便也不再深说,只缓了语气道:“既如此,便好,孩子的名字既定了,就依你。该给大娘子的体面,一样都不能少。去吧。”
盛纮恭敬应下,又说了几句闲话,便退出了寿安堂,走出那清凉之地,午后的热浪扑面而来,他方才那点因得子而飘飘然的心思,已被母亲一番话压得沉稳了许多。
盛纮离了寿安堂,脚下略一迟疑,还是先拐去了林栖阁。
暮色渐深,华灯初上。
林栖阁内已点了灯,暖黄的光晕笼着床榻上柔弱的人。林噙霜见盛纮去而复返,眼中立刻燃起一丝期盼的光彩,挣扎着想坐起来:“纮郎~”
“快躺着,”盛纮忙按住她,坐在床沿,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孩子的名字,母亲已点头了,就叫长梧,盛长梧。你且安心休养,今日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