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认自己的无能,夹着尾巴逃跑,躲在阴沟里吃腐肉、喝脏水,以此来积蓄力量。”
梅根眯起眼,银色的瞳孔里闪烁着某种令人心悸的光。
“这不叫懦弱。”
“这叫……野心。”
“等你哪天有了把那些人踩在脚下的力量,再去跟他们谈什么荣耀。”
“到时候,就算你曾经是只老鼠,他们也会跪在地上,赞美你是一头隐忍的雄狮。”
周围的流亡者们听得目瞪口呆。
这种离经叛道的言论,完全颠覆了他们贫瘠的认知。
在这个崇尚牺牲与勇气的年代,居然有人教唆孩子去当一个彻头彻尾的逃兵?
还是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伊莉丝似懂非懂。
但她感觉心口那种沉甸甸的石头,好像松动了一些。
原来……
逃跑,也是可以的吗?
原来为了活命而躲起来,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吗?
“那……”
一直沉默的面具少女,忽然开口了。
她坐在篝火对面,火光映照在那张画着笑脸的面具上,显得格外诡异。
她没有看梅根,而是盯着手里那根快要烧断的树枝。
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
“如果,一直没有力量呢?”
梅根挑了挑眉,转过身看着她。
面具少女抬起头。
那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如果她跑了,躲了,吃尽了苦头,像条狗一样活了下来。”
“可是十年过去,二十年过去。”
“她还是那么弱小。”
“她的仇人越来越强,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受万人敬仰。”
“而她,依然只能躲在阴沟里,看着那些曾经践踏她的人,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面具少女的手指微微用力,那根枯树枝“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她把断枝扔进火里,看着火苗吞噬了枯木,像是在看那个没有未来的自己。
“这时候,她的逃跑,还有意义吗?”
“她忍受的那些屈辱,那些为了活命而抛弃的尊严……”
“是不是,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这是一个死局。
也是无数复仇者最终面临的、最绝望的深渊。
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卧薪尝胆都能换来三千越甲。
更多的人,是在漫长的等待和隐忍中,耗尽了心血,最后默默无闻地死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连仇人的衣角都没摸到。
营地里安静得可怕。
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所有人都看着梅根,等着她的回答。
就连那个叫伊莉丝的小女孩,也紧张地抓住了梅根的裙角。
梅根没有马上回答。
她顿了顿。
视线在面具少女身上停留了片刻,那是虚无之神在注视一个在命运泥沼中挣扎的灵魂。
她能感觉到对方心底的那份迷茫。
那是对自身存在意义的终极质问。
梅根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
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银瞳,此刻变得深邃无比。
“没有意义。”
梅根开口了。
声音冷漠,直接判了死刑。
面具少女的身体僵了一下。
眼底的光,黯淡了下去。
果然……是这样吗。
“如果只是为了复仇,为了赢,为了那些俗套的大团圆结局。”
梅根转过身,背对着篝火,面向那片无尽的黑暗荒原。
“那这一切,确实是个笑话。”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
“努力不一定有回报,隐忍不一定能翻盘。”
“大多数人的一生,就是毫无意义的挣扎,最后变成一捧烂泥。”
伊莉丝的手松开了。
她呆呆地看着梅根的背影,感觉浑身发冷。
“但是。”
梅根的话锋一转。
她回过头,看着面具少女,嘴角重新勾起一抹弧度。
不是戏谑。
而是一种……带着血腥味的狂傲。
“谁规定了,活着的意义,必须是‘赢’?”
梅根走到面具少女面前,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直视着那双死水般的眼睛。
“就算一辈子都是老鼠。”
“就算永远只能躲在阴沟里。”
“就算到死都咬不到仇人的喉咙。”
“那又怎样?”
梅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面具少女的心口。
“只要你还活着。”
“只要你还在盯着他们。”
“只要你的心里还藏着那把刀。”
“那你就是他们王座下的一根刺。”
“哪怕你什么都做不了,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们所谓的‘完美统治’最大的嘲讽。”
梅根直起身,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这残酷的命运。
“恶心他们。”
“哪怕只是活着,用最卑微、最下贱的方式活着。”
“只要你活着,故事就没有结束。”
“这。”
梅根的声音变得低沉,带着一种震慑灵魂的力量。
“就是弱者最大的复仇。”
“不需要结果。”
“你的‘不屈服’,就是意义本身。”
面具少女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紫裙少女,看着那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银瞳。
某种早已熄灭的东西。
在这一刻。
在那堆死灰之下。
重新跳动了一下。
“不屈服……吗?”
面具少女喃喃自语。
她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指尖触碰到那个夸张的笑脸。
原来。
这就是即使身处绝望,也要画上笑脸的原因吗?
“好了。”
梅根拍了拍手,打破了这沉重的气氛。
她打了个哈欠,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调子。
“鸡汤灌完了。”
“现在,该干点正事了。”
她转过身,看向营地外那片漆黑的夜色。
梅根嘴角的笑容变得玩味起来。
“看来,你的‘长矛’和‘铁甲’……”
“已经来了哦,小伊莉丝。”
轰隆隆——
远处的大地,开始震颤。
那是马蹄声。
成百上千的马蹄,踏碎了夜的宁静,裹挟着令人窒息的杀意,朝着这片废墟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