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拎着她的后脖颈,把她硬生生地从角落里拽了出来,一直拽到梅根的面前。
“啊!别打我!”
女孩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双手抱头,整个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周围的流亡者骚动了一下,但在面具少女那冰冷的注视下,谁也没敢动。
梅根伸出手。
白皙的指尖挑起女孩满是污垢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一张脏兮兮的小脸。
但那双眼睛却很亮。
还有那一头乱糟糟的、像是干枯杂草般的暗红色头发。
“我又不是吃人的怪物。”
梅根凑近了一些,鼻尖几乎碰到了女孩的鼻尖。
女孩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但紧接着,她抽了抽鼻子。
一股好闻的香气钻进了她的鼻腔。
不是那种廉价的脂粉味,而是一种冷冽的、像是雪山上盛开的花朵般的幽香。
恐惧奇迹般地消散了一些。
女孩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张美得不真实的脸,脸颊不受控制地红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把自己脏兮兮的手藏到身后,不想弄脏这位大姐姐漂亮的裙子。
“你叫什么名字?”
梅根松开手,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有趣的小东西。
“伊……伊莉丝。”
女孩的声音细若蚊蝇。
“伊莉丝?”
一直沉默的面具少女,忽然开口了。
她走到篝火旁,在梅根对面坐下。
火光映照在她那个画着夸张笑脸的面具上,显得有些诡异,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庄重。
“真是个好名字。”
面具少女的声音低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磁性。
她环视了一圈周围那些麻木的流亡者,最后把目光落在这个叫伊莉丝的女孩身上。
“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勇气的传说。”
周围的人没什么反应。
故事?
那能当饭吃吗?
但面具少女并没有理会他们的冷漠。
她捡起一根树枝,拨弄了一下篝火。
火星噼啪作响,升腾而起。
“朋友们。”
她的声音变了。
不再是平日里的冷静,而是带上了一种仿佛穿越了时空的沧桑与厚重。
就像是一位游吟诗人,在吟唱一段被历史尘封的史诗。
“在你们到来之前,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曾盛开过一朵永不凋零的‘灰烬之花’。”
“她的名字,也叫伊莉丝。”
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愣住了,傻乎乎地张大了嘴。
周围那些原本麻木的流亡者,也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看向那个戴面具的怪人。
“她不是贵族,也不会魔法。”
面具少女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坎上。
“她只是一个像你们一样,在战火中失去了一切的孩子。”
“她唯一的珍宝,是她父亲——一位为守护家园而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士兵——留给她的遗物。”
“一面刻着朴素纹章的小橡木盾。”
梅根挑了挑眉。
“那时,盘踞在此的,是昔日王国的溃兵。”
面具少女的声音逐渐冷了下来,带着压抑的怒火。
“他们忘记了军人的荣耀,只剩下掠夺的本能。他们一次次来抢夺粮食,殴打我们的父兄。”
“而大多数人,只能像受惊的羔羊般蜷缩。”
几个流亡者低下了头。
他们的拳头悄悄攥紧了。
这是他们经历过的现实,是他们心底最深的痛。
“但伊莉丝没有。”
面具少女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利剑出鞘。
“当暴徒来临,她总是站在最前面!”
“她将那面小小的橡木盾紧紧抱在胸前,用她那清澈得如同山泉的眼睛,凝视着那些施暴者。”
“那不是仇恨的目光,朋友们。”
“那是一种质问!”
“质问他们为何背弃誓言!为何将刀剑对准本该守护的人民!”
那个叫伊莉丝的小女孩,眼睛越睁越大。
她似乎在那跳动的火焰中,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一个不脏、不抖、不害怕的自己。
“终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冬日。”
面具少女的语速慢了下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饥寒交迫的暴徒们要来夺走最后的活命粮,甚至要抓走年轻的孩子。”
“一位老妇人,只是想保护她的孙儿,就被他们无情地推倒在地,踩断了肋骨。”
人群中传来了压抑的抽泣声。
那是共鸣。
那是感同身受的痛苦。
“就在那时。”
面具少女猛地挥动手中的树枝,带起一阵风声。
“伊莉丝,我们的小伊莉丝,动了!”
“她没有武器!她只有那面盾牌!”
“但她像一道白色的闪电,冲了上去!”
“她用那脆弱的、象征着‘守护’的橡木盾,狠狠地砸向了那个施暴的士兵!”
面具少女模仿着那个动作,声音嘶哑而激昂。
“‘你们!’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呐喊。”
“‘不准拿走我父亲用生命守护的东西!’”
轰!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在所有流亡者的脑海中炸响。
他们呆呆地看着面具少女,看着她面具下那双深邃的眼睛。
仿佛那个叫伊莉丝的女孩,就站在他们面前。
“暴徒的头领被激怒了。”
面具少女的声音瞬间归于死寂。
她缓缓地,做出了一个向前突刺的动作。
“他说:‘那就和你这可笑的玩具一起下地狱吧!’”
“长矛……”
“刺穿了橡木盾。”
“也刺穿了……我们的小伊莉丝。”
营地里一片死寂。
只有风声在呼啸。
那个真的叫伊莉丝的小女孩,眼泪夺眶而出。
她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那是别人的故事,心却痛得像是被撕裂了一样。
“她倒下了。”
面具少女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
“那面被刺穿的盾牌,盖在她小小的身体上。”
“暴徒们看着她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看着那双充满了质问的眼睛。”
“他们感到了恐惧。”
“他们狼狈地逃走了。”
面具少女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而第二天。”
她的声音再次变得恢弘,带着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庄严。
“在为伊莉丝举行的葬礼上,一位老人指着那面染血的、破碎的盾牌,对所有人说:”
“‘看啊!那盾牌后面,本来应该是我们!’”
“‘他们今天能杀死伊莉丝,明天就能杀死我们每一个人!’”
“‘我们还在等待什么?等待属于自己的那支长矛吗?’”
“于是。”
面具少女猛地将手中的树枝扔进火堆。
火光冲天而起。
“狼群醒了。”
“那天夜里,没有号角,没有战旗。”
“只有被一个女孩的鲜血唤醒的、无数普通人的愤怒。”
“他们拿着一切能称之为武器的东西,走向了暴徒的巢穴……”
“从此,这片土地,才第一次属于了生活在这里的人民。”
故事讲完了。
但没有人说话。
流亡者们的脸上泪水纵横。
原本麻木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东西。
那是愤怒。
是不甘。
更是一种……想要把什么东西撕碎的冲动。
那个叫伊莉丝的小女孩,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
她看着火光,小小的身体不再发抖,反而挺直了一些。
“啪、啪、啪。”
梅根轻轻鼓起了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