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停住了。
【野兽感知】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不是声音。
也不是气味。
而是一种……颜色。
在那片漆黑的岩石阴影里,有一抹刺眼的白。
那不是珊瑚的白,也不是贝壳的白。
那是某种活物的颜色。
梅尔莫斯转过头。
视线穿透昏暗的海水,锁定在了那块巨大的黑色礁石后面。
那里缩着一个人。
一个瘦小的、一头白色的长发,浑身雪白的雌性虎鲸兽人。
她看起来大概和梅尔莫斯差不多大。
但太瘦了。
肋骨清晰可见,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她没有黑色的保护色。
在这片五彩斑斓的海底,她白得像个靶子。
最让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
那是两抹凝固的血色。
因为缺乏色素,红色的血管直接暴露在虹膜上,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红光。
她正死死地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躲在那块礁石的阴影里。
目光越过珊瑚丛的缝隙,注视着远处那片热闹的灯火。
那里有欢笑,有美食,有同类的温暖。
而这里只有冰冷的洋流。
梅尔莫斯眯起眼。
白化病。
在人类世界,这或许只是个特殊的基因缺陷,甚至会被某些人视为“特别”。
但在兽人世界,尤其是在崇尚力量与完美的虎鲸族群里。
这是诅咒。
是弱小。
是不详。
白色的皮肤无法在深海伪装,红色的眼睛畏惧阳光。
这样的幼崽,通常在出生时就会被遗弃,或者被当作怪胎处理掉。
她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似乎是察觉到了梅尔莫斯的注视。
那个女孩猛地一颤。
她察觉到了。
像一只被猎鹰盯上的雪兔,她把自己缩得更紧了,恨不得整个人都嵌进礁石的缝隙里。
那双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与戒备。
梅尔莫斯没有立刻游过去。
他只是静静地悬浮在原地,收敛了身上所有的杀气,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放缓了。
他缓缓地,向前游去。
动作很轻,没有激起一丝多余的水流,像一片滑过水面的落叶。
他在距离女孩三米远的地方停下。
这个距离,既能看清对方,又不会带来压迫感。
女孩的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瘦弱的肩膀在微微发抖。
梅尔莫斯没有说话。
他只是学着她的样子,找了块礁石,靠着坐了下来。
他看着远处那些追逐嬉闹的身影,看着那些在荧光中起舞的族人,看着篝火旁升腾的青烟。
然后,他用一种很低的,带着胸腔共鸣的频率,轻声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顺着水波传递过去,温和,且沉稳。
女孩僵住了。
她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很不好惹的“大块头”,会主动跟她说话。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膝盖,把脸埋得更深,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梅尔莫斯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许久。
一个细若蚊蚋,几乎要被水流声吞没的音节,传了过来。
“……维斯蒂亚。”
梅尔莫斯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维斯蒂亚。”
他念了出来,声音不大,像是在确认一件珍宝。
“挺好听的。”
他转过头,那双纯黑的眼睛注视着她,里面没有好奇,没有怜悯,只有一片纯粹的平静。
“我叫梅尔莫斯。”
维斯蒂亚的身体,似乎没有那么僵硬了。
她偷偷抬起头,看了梅尔莫斯一眼,又飞快地低下。
这个黑色的大家伙,和她以前见过的所有族人都不一样。
他不笑她,也不躲她。
他只是……坐在那里。
“那边太吵了。”梅尔莫斯自顾自地说道,像是在跟自己聊天。“到处都是肌肉和汗味,还有库克舅舅那个笨蛋的傻笑。”
维斯蒂亚没有回应。
梅尔莫斯也不在意,继续说道:“还是这里好,安静。”
“嗯。”
维斯蒂亚发出了第二个音节。
声音依然很小,但没有了之前的颤抖。
梅尔莫斯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
他觉得这个女孩很有趣。
像一只藏在贝壳里的寄居蟹,外面看着冷硬,其实里面软得一塌糊涂。
“你不喜欢吃烤虾吗?”梅尔莫斯换了个话题,“礁石滩那家烤得不错,就是有点咸。”
“……”
“海胆也行,生吃,浇上一点酸果的汁。”
“……”
“或者灵吸怪,那个补脑子。”
维斯蒂亚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她抬起头,那双血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困惑。
她在想,这个家伙为什么一直在说吃的。
“你不饿吗?”梅尔莫斯问。
维斯蒂亚摇了摇头。
她已经很久没有尝过饥饿的滋味了,尽管她很少有机会能抢到食物,但她已经学会自己捕猎。
“哦。”
梅尔莫斯点了点头,然后不再说话了。
岩洞里陷入了沉默。
但这种沉默并不尴尬。
远处喧闹的鲸歌和水花声,被厚厚的海水过滤得模糊不清。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和穿过珊瑚林缝隙的、冰冷的洋流。
维斯蒂亚偷偷地打量着梅尔莫斯。
他真的好黑。
那种黑不是灰蒙蒙的颜色,而是像最深的夜,能把所有的光都吸进去。
他的肌肉看起来好结实,不像那些为了求偶而故意鼓起来的雄性,他的每一寸身体,都充满了随时可以爆发的力量。
他就那么靠在那里,像一块沉默的、古老的礁石。
却给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她紧绷的肩膀,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下来。
一直蜷缩着的双腿,也试探性地舒展开。
她不再觉得自己是一个暴露在外的、随时会被吞噬的异类。
因为身边,有了一片更深沉的黑暗,将她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