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k-03 的主控中心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凝重。屏幕上,一边是马尼拉地狱般的实时景象,巨大的能量触须如同神话中毁灭世界的巨蛇,缠绕着崩塌的城市,将钢筋混凝土与无数生命一同吞噬;另一边,是傅斯年冰冷如铁的面孔,他的眼神深处,曾经只对苏晚流露的温柔已被绝对理性的寒冰彻底覆盖。
“朗基努斯之枪进入预备启动程序。倒计时:59分47秒。”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宣告着最终审判的读秒开始。没有感情,没有犹豫,就像傅斯年此刻的状态。
“不!斯年!你不能!”苏晚几乎要扑到屏幕上,泪水夺眶而出,“那是…那是毁灭一切!马尼拉还有成千上万的人,整个世界…”
“苏晚女士,”傅斯年的声音平稳得可怕,打断了她,“个体情感已封存。当前决策基于文明存续最大概率。当‘盖亚之噬’完成全球替换,人类文明将百分百灭绝。启动‘朗基努斯之枪’,存在微小概率在彻底毁灭中保留文明火种。这是最优解。”
“最优解?连同这颗星球一起炸毁就是最优解?”李探长忍不住低吼,他紧握着的拳头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即便是他这样见惯生死的老兵,也无法接受这种冷酷的“终极解决方案”。
“守墓人”抬手制止了激动的李探长和悲愤的苏晚,他深邃的目光紧紧盯着傅斯年:“执剑人,我理解协议的优先级。但卡姆兰的威胁并非虚张声势。他对‘朗基努斯’系统的了解可能远超我们预估。盲目启动,可能只是加速我们的灭亡。”
“风险已计算在内。”傅斯年回应,“卡姆兰的干扰概率为67.4%。但若不启动,失败概率为100%。逻辑链清晰。”
“那就给我们时间!”苏晚猛地擦去眼泪,上前一步,将掌心紧握的“潘多拉”举起,金属方块似乎感应到周围紧张的能量场,发出微弱的、共鸣般的嗡鸣,“用这个!让我去试试!就像记录者说的,去‘对话’!如果注定要毁灭,在那之前,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也给曾经的你一个机会!”
她的话语,最后那句“曾经的你”,像一枚细针,极其轻微地刺入了傅斯年那被层层协议封锁的意识核心。他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随即恢复平静。
主屏幕上,代表“朗基努斯之枪”的倒计时仍在无情地跳动:58分12秒。
“守墓人”立刻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窗口:“执剑人,将‘潘多拉’计划作为变量纳入你的计算。苏晚是唯一的‘天线’,这是我们在绝境中出现的、计划外的唯一积极变量。我以Ark-03负责人权限,请求你暂缓最终裁决,等待‘对话’结果。”
傅斯年的瞳孔中,似乎有无数无形的数据流在飞速闪过。片刻的沉默,在主控中心压抑的空气中显得无比漫长。
“申请受理。”他终于再次开口,“‘朗基努斯之枪’进入待命状态,维持预备启动模式。倒计时暂停。但若‘盖亚之噬’苏醒度超过95%,或Ark-03失去联络超过10分钟,协议将自动执行,不可逆转。”
他做出了让步,但灭世之剑依旧高悬于头顶,剑尖距离落下,仅剩5%的苏醒度或者10分钟的通讯中断。
“足够了!”“守墓人”立刻转身,语速飞快,“李探长,你负责指挥安保小队,确保主控中心及苏晚所在连接室绝对安全!技术组,全力辅助苏晚,建立与‘潘多拉’的深度连接!”
“跟我来,孩子。”他看向苏晚,眼神凝重而带着一丝鼓励,“我们将把你送入一个相对安全的灵能共振室,那里可以放大你的意识信号,同时尽可能过滤掉‘盖亚之噬’信息湍流中最具破坏性的部分。记住,你不是去战斗,而是去理解,去沟通。找到祂的‘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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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接室位于Ark-03深处,是一个球形的空间,内壁覆盖着一种暗蓝色的、非晶质的能量阻尼材料。苏晚被安置在房间中央的悬浮平台上,“潘多拉”被放置在她胸前的一个凹槽内。
“我们会给你注射一剂神经耦合增强剂和强效镇静剂,”一名技术员一边准备一边解释,“增强剂会放大你的意识感知,让你能更清晰地触碰到‘盖亚之噬’的意识边缘,但镇静剂会保护你的核心人格不至于在冲击下瞬间崩溃。过程会…非常痛苦,且极度危险。”
苏晚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她脑海中闪过母亲哼唱的歌谣,父亲书房的墨香,图书馆午后的阳光,还有…傅斯年曾经看着她时,那双带着笑意的、温暖的眼睛。
“斯年…”她在心里默念,“等我。”
冰凉的药剂注入静脉。几乎是瞬间,强烈的眩晕感和剥离感袭来。周围的现实迅速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色彩与信息的狂潮。但这一次,与在维度乱流中被撕扯不同,她感觉到“潘多拉”在她意识周围形成了一个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共鸣护盾”,而Ark-03的共振室则像一艘在风暴中艰难稳定船身的小舟。
她努力回忆着记录者教导的方法,摒弃恐惧,放空自我,像一束无线电波,调整着自己的“频率”,向着那充斥感知的、庞大无比的、带着原始饥饿与冰冷意志的存在,小心翼翼地探去。
“——离开——”
一个无法形容的“声音”,或者说意念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的防御。那不是语言,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包含了排斥、厌烦、以及某种…对“异物”本能清理冲动的信息集合。如同一个人的手指被一根细刺扎入,整个身体都会本能地想要将其排出。
苏晚的“意识体”在这冲击下剧烈震荡,几乎要溃散。痛苦远超想象,那是对存在本身的否定。
“不…我不是异物…”她凝聚起所有关于“自我”的记忆,那些温暖的、鲜活的、属于“苏晚”的情感数据,像一层 sution,包裹住自己,“我…想理解…你是什么?为什么要…替换我们?”
她将自己的疑问,混合着对生命、对世界的不舍与热爱,作为一种纯粹的信息,投射出去。
“——噪音——混乱——低效——熵增——疾病——”
更多的碎片化的意念涌来。这一次,苏晚捕捉到了一些更深层的东西。在那冰冷、宏大的意志背后,她“看”到了…一个垂死的、被无尽的“噪音”(人类文明?)所折磨的“身体”(星球?)的模糊景象。她感受到了一种基于亿万年级尺度的、对“秩序”和“纯净”的极致追求,以及对于“癌细胞”(人类?)般疯狂增殖、破坏系统平衡的“低效”存在的无法容忍。
这不是邪恶,至少不是人类道德观中的邪恶。这是一种…基于星球级别生命系统的、冷酷的自我调节和“免疫”反应!
“我们有价值!”苏晚在意识的狂潮中呐喊,她调动起所有关于人类文明最辉煌一面的记忆——艺术、音乐、哲学、科学探索、爱与牺牲的精神…将这些璀璨的碎片如同礼物般呈上,“你看!我们不止有混乱和破坏!我们也能创造美,追求真理,拥有超越自身的情感!”
“——短暂——蜉蝣——无意义——新的——更纯净——更高效——”
那意志的回应依旧冰冷,但苏晚敏锐地察觉到,在她传递出那些关于“创造”和“情感”的信息时,那庞大的意识洪流,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凝滞”?就像一台精密运转的仪器,突然遇到了一个无法立刻归类处理的数据点。
有戏!
她不顾自身意识被同化侵蚀的痛苦,开始更专注、更大量地传递这些关于人类文明中“光明的”、“有序的”、“超越生物本能”的部分。她“唱”起了母亲教的摇篮曲, “画”出了梵高的星空, “讲述”着普罗米修斯盗火的神话…
就在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在这高强度的输出中燃烧殆尽时——
!!!
一股截然不同的、充满污秽与恶意的意念,如同淬毒的匕首,猛地切入了她与“盖亚之噬”那艰难建立的、极其脆弱的连接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