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再次动了,这一次,它的身影仿佛彻底模糊了与这片回廊空间的界限,变得如同鬼魅般飘忽不定,难以捕捉。它的移动轨迹时而如同万载冰川般冷冽、沉凝、带着冻结一切的意志;
时而又如同地心岩浆般爆裂、迅疾、充满了毁灭所有的狂暴!
它的刀法已然彻底超脱了固定招式的束缚,而是将“冰火同流”的核心理念,完美地化入了每一次看似随意的攻击之中,挥洒出的刀光,时而如冰河世纪骤然降临,寒意弥漫,冻结生机;
时而如沉睡火山轰然喷发,烈焰滔天,焚尽万物!
丸目长惠被迫打起十二分精神,将“体舍流”那追求身心合一、与环境共鸣的至高身法与精妙剑技施展到了自身所能达到的极致,在这片并不宽阔的回廊空间内,如同鬼影般极速辗转、腾挪、闪避,手中的长刀“大和守”已然化作一团将他周身护得密不透风的、流动的银色光幕。
他的动作在外人看来,依旧精准得如同机械,身法依旧灵动得超越凡俗,甚至因为面对这前所未有的压力而激发潜能,超水平发挥。
但只有丸目长惠自己内心深处清晰地知道,他此刻的应对,本质上是一种无奈的“模仿”——
他在下意识地模仿镜像所展现出来的、那更趋于“完美”的“冰火同流”形态!
他在用对方所阐释的、更加纯粹的“道”,来笨拙地对抗对方施展的“道”!
这无疑是一条注定走向失败的绝路!一条迷失自我、最终被同化吞噬的死路!
每一次刀剑的碰撞,那股纯粹的、冰冷的、不含任何情感的“理”之冲击,都会如同重锤般狠狠敲击在他的心神壁垒之上,让他对自身一直以来坚持的“道”,产生越来越深的怀疑与动摇。
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而无形的精神漩涡之中,越是试图挣扎、试图去理解、试图去模仿,就陷得越深,距离真正的自我也就越远。
他曾经苦心追求的“自然”状态,在镜像那绝对理性的映照下,变成了充满匠气的刻意“表演”;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心灵“通透”,此刻看来,更像是某种可笑而不自知的“自以为是”。
“咔嚓!”
一声并非来自物质世界、而是源于精神层面的轻微脆响,在丸目长惠的灵魂深处清晰地回荡。
并非手中的太刀出现裂痕,而是他心中某种长久以来构筑的、关于“道”的认知框架,仿佛在内外交困的压力下,终于不堪重负,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蔓延开来的裂痕。
他的动作,因此而出现了一瞬间极其短暂、却足以致命的凝滞,眼神中那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的、古井无波的通透与平静,被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深刻的困惑与灵魂被撕裂般的痛苦所取代。
镜像精准无比地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由内而外产生的破绽,它的刀光如同早已潜伏在阴影中、等待时机的致命毒蛇,骤然出洞!
刀锋以超越思维的速度,瞬间突破了丸目长惠那因心神动荡而出现缝隙的防御网,在他的左肩胛骨下方,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狰狞伤口!
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迅速浸透了他黑色的剑客服,在那片深邃的黑色上,晕开了一团刺目的暗红。
剧烈的、源自肉体的疼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丸目长惠近乎麻木的精神上,让他猛地从那种自我怀疑的泥沼中惊醒过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肩头不断涌出的、代表着生命活力的温热鲜血,又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对面那个依旧保持着完美姿态、眼神空洞冰冷的镜像,一个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照亮整个天地的巨大闪电般的明悟,骤然劈开了他心中所有的迷茫与阴霾:
它在追求一种绝对的‘理’,一种极致的、不含任何杂质的‘道’!
它要斩尽一切属于‘人’的痕迹——包括情感的温度,包括自我的认知,包括……生命本身所蕴含的热度与不确定性!
但那冰冷绝对的‘道’,绝非我丸目长惠所求之道!
我的剑,是为了守护需要守护之物,是为了超越自身的极限,是为了印证我心中之‘道’!
但这一切的根基,是我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存在!
我的喜悦,我的愤怒,我的困惑,我的执着,我的仁念,我的杀机……
这些在它看来是需要剔除的“杂质”,正是构成“丸目长惠”这个独一无二、有血有肉的存在的根本!是我剑道灵魂的源泉!
冰火同流,其真谛并非要泯灭自我,完全消融于绝对的“自然”之中。
而是要以“我”之本心,作为驾驭冰火之理的舵盘!
让天地自然的规律,为我所用,融入我的意志,最终成就我丸目长惠独一无二、承载着我全部生命印记的剑道!
“镜中花,水中月……映照得再如何完美无瑕,终究是触摸不到的虚妄。”
丸目长惠缓缓地、却无比坚定地直起身躯,他甚至不再去理会肩头那依旧在流淌着鲜血的伤口,但他眼中的迷茫与痛苦之色,却已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磨难、认清并彻底接纳自我本质后的大觉悟、大坚定!
那光芒,深邃而耀眼。
他不再去徒劳地模仿镜像所展现的那种冰冷的“完美”,也不再刻意去维持那种看似超然的“自然”状态。
他只是无比平静地、再次举起了手中那柄仿佛与他心意相通、一同经历了这场心灵洗礼的“大和守”长刀,雪亮的刀尖沉稳地遥指镜像,整个人的气息,在这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本质性的蜕变!
他不再是与周围环境努力融合,而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宣告——我即是这片空间的中心!
我的意志,便是此间新的法则!
“吾之道,乃承载吾生之重,映照吾心之光——是为‘我流’!”
话音落下的瞬间,丸目长惠动了。他的身影不再刻意追求飘忽难测,步伐不再严格遵循某种固定的规律,出刀的角度与时机,也不再追求理论上绝对的精准。
一切的动作,仿佛都信手拈来,随心所欲,却又在冥冥之中,暗合着天地间某种更加本源、更加宏大的至理,更重要的是,这其中深深地蕴含着他身为“丸目长惠”全部的意志、情感、记忆与生命的热度!
这一刀,不再是模仿而来的“冰火同流”。
而是真正属于他丸目长惠的、以心御剑、照见真我的——
“心剑无我”!